"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.bookben.cn --- 手机访问: m.bookben.cn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=================" 第1节:一 遇刺(1)   一 遇刺   我遇刺了。   是的,那年五月的某天夜里,在隆泰皇朝皇家避暑胜地浣月山庄,是我柳荷烟用自己的左肩,替当朝德仁太后挡下刺客那必杀一剑,而后沉沉倒下,人事全然不知。   刺客的目标当然不是我,他要杀的,是当今皇上的亲生母亲,而被他刺中的我,只是一名刚刚入宫一月、年仅十五岁的小小宫女。   当我醒来,第一眼看见的是高而空的灰红色木头屋顶,几只蝙蝠贴着屋顶胡乱盘旋。窗外是一丛又一丛,一架子又一架子开得十分绚烂的花,有花影投上门窗,静浓浓地,雕花图案一枝一叶分分明明,如同逼真的剪影。玫瑰浓烈,蔷薇扶桑,木槿孓立,莲花绽放在水的一方。又燥又干的空气之中,除了花香,更飘浮着一股药的味儿--那味道,其间或还夹杂或浓或淡鱼虾腥味--什么药儿竟会这样难闻?我吸一吸鼻子,微皱了一眉头。   从小味觉十分敏感,因而我闻见这味道,不禁胃中作涌--便在床上翻身干呕了几口,只这么一点动静,立时从门外刺眼的白色阳光中,跑进一名绿衣少女。这少女形容尚小,身穿一件窄袖紧口湖绿长裙,一应饰物全无,小小的圆脸,大大的杏仁眼,两片薄唇红润如朝霞出浴,双颊淡红微透--她三步并作两步跑至我床前,两粒灿若星辰的眼珠儿俯看着我,滴溜溜乱转,见我正睁着双眼,她欢喜地拍起小手,低声笑道:"醒了!醒了!荷烟姐姐醒了!"   我亦不由自主微微笑了一笑,轻轻嗔道:"小萝,看你欢喜的样儿,今日可是捡着什么活宝贝了么?   小萝眼中笑意更浓,仿佛两朵春花在她清澈的瞳中绽放:"这个自然,今日是我何小萝捡着大大宝贝的好日子。小萝可把姐姐性命从阎王爷手里给捡回来了!"   我轻轻笑了一笑,道:"不过让刺客的剑轻轻浅划一下罢了,哪里有要了性命那么严重?"   小萝瞪我一眼,娇嗔道:"姐姐倒说不严重?也不知是谁遇刺后足足在床上睡了六夜七天,昨日晚上刚刚的退烧?!"   昏迷了这多么天么?   我微然一愕,继而脸一红,便痴痴地朝着她笑--想起德仁太后,又关切地问:"太后娘娘与庄里其它人可都安好,刺客捉住了么?"   不想这理所当然的问话却引来小萝目中一阵慌张。"轻点声儿!"她做出一个制止手势,左顾右盼一回,又悄声道:"宫里可不许议论刺客之事!太后娘娘有旨,此事不追查,不议论。任何人不得说与皇上知道,违者可是要重罚的。"   我微微一怔,略感惊讶,而那小萝又说:"太后娘娘只是略受惊吓,太医们已开过安神的药方吃下。别人也无大碍。你挡住那剑,正好何统领赶至太后身前救驾。"又恨恨道:"只可惜仍让刺客逃走!刺客凶狠,其剑淬有剧毒。太医们确认那毒是种寒地极毒,无方可解--末了,倒是太后娘娘自己想起浩王爷府上有天山雪蛤。赶紧的派人去要,昨夜方才拿回。"   找浩王爷要天山雪蛤?   我又是一愕。   小萝口中的浩王爷名叫龙文浩,是先皇五子。他与当今天子一母所生,深得太后喜爱。我未入宫时,便对此人有所耳闻。据说文浩王爷英俊明朗、才华出众、素爱游历,玩遍名山大川。其皇子身份加上年少风流,京城待嫁女子,无不心向往之。其实,按封号,我们应该称他作"康王爷",但宫中老一辈的宫人,都亲切地按他名字中最后一字称他。我们新进宫人见大家对他爱戴如斯,便也跟着一起叫他浩王爷。   这事透着奇怪,我想。我们隆泰皇朝沿用前朝旧制,宫中有明文规定--宫人们生病,一般不与就医,直接将患者拖往安乐门夹道之中,任其自生自灭,虽说我救驾有功,但天山雪蛤又何其珍贵?!太后怎么肯为一个小小宫女,索要浩王爷的心头之好?   我这里狐疑十分,近在咫尺的小萝却全然没有发现我神情有异,仍然自顾笑道:"姐姐,你可真大胆,一个娇滴滴的美人,竟敢去挡刺客的毒剑!"   我回过神来,看她满脸娇憨,不禁又是一笑,轻拍她手微微莞尔道:"姐姐毕竟是太后贴身服待的奴婢,眼见得刺客刺杀主子,挺身救驾不过是本能。"   其实,我并不怕死。   容貌父母赐,肝胆磨乱造。任何一个被流放过的人--哪怕只是短时间的经历--其中非人的痛苦与折磨,足以铸造一颗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心。 →虹→桥→书→吧→WWW.HQDOOR.COM 第2节:一 遇刺(2)   而我曾被流放。   那是五年前事情。   那时我十岁,还是个小小女孩。那年春天,我那身为太子太傅的祖父柳哲夫,无故犯下足以灭我柳氏九族的滔天罪行--助前太子定怀太子"谋逆逼宫",事败后,我祖父被关进天牢,月余后重病而死。柳氏一族自我大伯父定远侯柳东直起,全部被朝廷流放漠北苦寒之地充军为奴。   虽然后因机缘巧合,行得月余,我父母及幼弟一家四口人竟幸遇当今皇四叔成亲王。成亲王索性收我一家,重回京师为其王府家奴--那又是后话。   其实,我并不能相信一生与孔孟为伍、满腹经纶又刚直不阿的祖父会做出这等事来。当年不信,现在过去五年,疑惑更深。只是,我一人不信又有何用?祖父已死,本该继承大统的定怀太子当年就被贬为庶民,皇三子龙文泽登极两年有余……早已是天下太平。   一切不会以柳荷烟的置疑而有任何改变。   柳氏一案,盖棺定论。   我这里只顾自己怔怔出神,小萝却在一旁拿眼直直地看住我,她不过十四岁,却定要学着成人般长长一叹,歪头笑道:姐姐,你长得可真美!   我热了脸,并不接话。小萝看左右无人,又将她粉嫩如水冻的小小脸儿凑近我耳边,小声道:"依我说,姐姐可比这宫里所有的主子娘娘都美呢!"   我心一沉。进宫之初,管教姑姑教导过我们的首件事情,便是要求我们宫女太监做到不苟言笑,她教导我们说,宫人们行事说话须力求有礼有节,好似温玉一般,而这小萝--她年纪小,与我一样不过入宫月余,人又天真烂漫,加之从未经过任何波折变故--因此言出无忌。   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理,便轻轻拉了她手,正色道:妹妹,万不可这么说,此话若被旁人听去,只恐你我大祸临头。   不想小萝却满不在乎,她白了我一眼,反驳着道:不过背地里说说,难不成敲着大锣满处去嚷去么,况且人人都说得,偏我就说不得么?   我一怔,强笑道:人人都说得么?你们这起子人背地里说我些什么?   听见我问,她却偏不回答,将头一歪,卖个关子笑道:倒也没什么。   又说笑一会儿,估摸着太后午睡也该起来,小萝服侍我吃完药,便准备去太后宫中禀奏我醒来一事。我也忙挣扎起身,却不想左肩伤口猛的一阵撕裂般巨痛,只得轻轻"啊"了一声,复又躺下。   于是仍托小萝代自己向太后娘娘请安。   小萝答应着一径走至朱红木门门前,突然又停下来,她轻笑一声,返身回至我床前,伏向我耳边轻轻道:大伙都说,姐姐很有些太后娘娘年青时的模样。   见我一怔,她又笑道:大伙儿还说,姐姐这是入宫时日短,偏皇上又御驾亲征去了北边没见着面。不然,皇上可不知要多欢喜姐姐呢。   小萝说完抿嘴一笑,丢下瞠目结舌的我,头也不回地去了。   而我这心中,却如打翻五味瓶一般,惴惴不安。   我早知自己生得不差--一个女子,若生得太美,不是应泣谢苍天厚爱,心中幸福无比么?可偏偏不是。我被送进宫前,早已深深体会红颜祸水之意。未祸人,先祸己--如果不是因这容貌,我并不见得就会被成亲王妃强送进宫当作宫女,不当宫女,便不会只至人老珠黄之时,方得与家人见面。   想当年,我家流放途中突遇流寇,与大伯父、三叔两家冲散,成亲王正好路过,救下我一家四口,收为家奴。他夫妇五年来待我们极好,从未将我们做下人待--这本来也是不幸中之大幸,可这时偏偏发现成王府里,两位小王子爱上我。我虽能自制着不对他二人用心,但成王妃看在眼里,心里怎会愿意?   因那成王妃本是当今太后胞姐--于是寻个理由,送我进宫。   我十日前随太后来这处避暑山庄。宫中人还未尽数认清,那位少年天子,更是从未见过。我五月初入宫,而四月中旬目布尔宁国大举入侵,天子已率三十万大军御驾亲征北疆。   也许大伯父定远侯在朝,这仗完全不必打的。   大伯父在朝之时,早与同属契丹一系的目布尔宁国老汗王签下两国和睦相处,永不为敌之条约。边界商贸互通,人民和平安宁,丰衣足食。但老汗王这年年初去逝,新汉王西托年青好战,一心建功扩疆,他不知从何处得知定远侯已获罪流放,欺我朝中无人,因此来袭。 BOOK.HQDOOR.COM▲红桥▲书吧▲ 第3节:一 遇刺(3)   我们隆泰皇朝自是不会输了这气势,天子亲临,兵将人人奋勇,保家卫国,一时前线捷报不断。龙文泽与其部属愈战愈勇,趁胜追击,这一去已月余,竟仍没有班师回朝之意……   其实对于天子亲征一事,我总觉得他还有另外一层意思。   他是想以政绩来弥补隆泰皇朝建国三代一直未得到传国玉玺的遗憾。   传国玉玺又名"传国望",相传为和氏璧制成。历代帝王皆以它为天下传承的重宝。他们相信,得到它,象征自已是受天命,一旦失去,则可能象征自已的王朝气数已尽。可如今,隆泰皇朝一直没有传国玉玺。朝泰开国皇帝--当今天子龙文泽的祖父当年从前人手中夺取皇权、占领皇宫之时,传国玉玺便随着那个皇朝的消失而神秘失踪。   自此隆泰三代君主,无不以寻回玉玺为己任。   不想历经多年,传国玺仍然杳如黄鹤。   世人议论纷纷,虽无人敢公开说明,但心中却不那么踏实。皇族内部多年来不断有皇子们借此起兵造反,说自己才是真命天子……   当然,这一切都是男人们的政治。   而我这名小小宫女现在最该关心的,是我肩上的伤何时能好,会不会留下难看的疤痕。再往远处想,我应该担心天子回宫后会看上自己。   暗暗祈祷上苍,不要天子看上。不要让我也加入天子龙袍之后,深宫女子惨烈的争斗。因我柳荷烟虽外貌娇柔沉静,却是素喜阔朗之人,万万不如那些以勾心斗角为已任的嫔妃。   是的。我不会,不敢,亦不愿。   我愿做十年平安宫女,只求凡人幸福。 WWW.HQDOOR.COM←虫←工←桥书←吧← 第4节:二 荷风苑(1)   二 荷风苑   未来山庄前,我在太后的永泰宫中二十日,天天眼见嫔妃们来向太后请安。   我朝后宫自皇后以下,嫔妃共分三等十七级,分别是:一品贵妃、妃、夫人;二品贵嫔、嫔、修仪、修华、修容、淑仪、淑华、淑容、昭仪、昭华、昭容;三品贵人、美人、娘子。   宫中现有名号之嫔妃共三十七人,据说人人耳听八方,眼观六路,其关系相交纵横,你宫中有我耳目,我身边有你亲信,错综复杂。每日来请安的嫔妃,其中自有真心孝敬太后的,却也有受了宫规约束虚应个景儿的。   想那德仁太后何等精明之人?又是前朝后宫的最终得鹿者,何事能瞒过她眼?一众儿媳中固有真心喜欢者,也有不喜欢却念着皇上喜欢随意敷衍的。她除了明确表示钟意懿孝皇后贤德外,并不再对某位主子显出特别情感。因而嫔妃们不感拘束,又想着讨太后好,每日永泰宫中你去我来,说说笑笑热闹非凡。   我入宫的这年,夏天来得特别的早。眼见五月白日渐长,暑气愈浓,一向体态丰腴惧热的德仁太后,便想着要来浣月山庄小住,且婉拒众嫔妃们跟随服侍。 太后之意,天气既热,不欲人去多了闹腾,心里反而更燥。   再则,太后的小妹妹礼亲王王妃府上距山庄极近。或者常叫来庄中姐妹闲话,或者听戏摸牌,再或者鼓乐泛舟烟波浩淼的三百亩荷塘之上……她也不用端着老太后的架子,既自在且有趣味。   况且德仁太后不过四十出头,也并不老。   太后知道这浣月山庄建庄时日长,且常年安排众多宫人留守,故此只选了几名贴身宫中亲随、太监宫女儿,并一众护卫,静静悄悄地开进山庄。   只不想树欲静而风不止--本意一心想着清闲的太后,才住得旬月便招来刺客,好一番闹腾……我一路想及之处,也不禁苦笑轻叹。   我再卧床几日,便又胡思乱想几日。天天吃那些加了雪蛤的药材,人也渐渐有了精神。终于在遇刺后的第十四日清晨起床,一路沿着雾柳烟荷、如玻碧水往永泰宫给太后请安。   浣月山庄的行宫一样被建造得金碧辉煌。永泰宫有着皇家细致的朱红雕花木窗与汉白玉地砖。室内黄色布幔家俱随处可见。白玉花薰里轻烟缭绕,燃点的正是太后最爱的淡淡茉莉花香。我去时,德仁太后刚起床,正在梳洗。她中等身材,白净肤色,鹅蛋脸,眼睛黑白分明,慈眉中透着心机,善目里满写精明。她年纪虽长了,一双眼睛却是全然没有老的,其光华流彩,深如不可见底的万丈潭水。   一宫女已为其梳好"贵妇髻",正往上插一朵大红宫花。   小萝一语惊醒梦中人。   除去眼神,这太后确与我母有七八分相似。   我一面强抑内心惊奇,一面走过去,对着太后盈盈拜倒。太后见状十分高兴,倒亲手掺了我一下,含笑道:"看着也大好了,毕竟年轻底子好,若是哀家挨得此一剑,只怕真要去见阎王。"   我嘴角微微扬起,还未及说一些做下人应有的言语,早被人风一般地先抢了我的话头。抢了我话头的那人替我笑道:"太后娘娘说哪里话,您乃天子生母,原是天下最最有福之人,阎王老爷硬怕您福气太大,冲坏他地藏宫,偏不收娘娘!哪还敢想与您见面?可不又让他破财修建地宫不成?"   说话这人团团脸,淡眉眼--正是太后身边老人,也是红人赵嬷嬷。   赵嬷嬷果然是言语有道。   她这话既显示出其不同寻常的地位,又很能讨主子的欢心。她原是太后从娘家带至宫中陪侍,几十年来一直跟在太后身边,做过天子乳母,加之其子赵风将军又当着天子身边四品带刀侍卫,因而她的身份非比寻常,帮人说情办事,暗地收受财物,不在话下。   君主皇权,权倾天下,而皇奴似她这般做至至尊,亦可以覆雨翻云。   让赵嬷嬷这样一说,那太后果然越发高兴:"倒让荷烟受了累些。说吧,你既护驾救了哀家,必得重赏--有想要之物,只管开口罢了。"   我顺赵嬷嬷话中之意,低头回道:"奴婢怎敢?太后娘娘洪福齐天,没有奴婢挡此一剑,娘娘也必能躲过此劫,奴婢不敢居功领赏。"   太后点头,笑道:"荷烟丫头倒是个会说话儿的。哀家前几日并不得闲,今日正想问问你成王府的事。"   于是又问一些个陈年旧事。我心里一一揣度,仔细回答。突然她话风一转,问道:"荷烟,你在宫外有未听说,京城未婚配的女子暗暗倾慕五皇子浩王爷,都想嫁与他?"   我一愕,轻笑回道:"奴婢在成王府时也略有耳闻。据说浩王爷人品出众,年少英俊又兼文武双全--自是人人喜欢的。"   赵嬷嬷又在一旁赔笑讨好,道:"可不正是如此么?!老奴听见市井上传着句话儿,就是说咱们浩王爷的。说什么……"宁被恶鬼追,要做浩王妃""。   太后目中一愕,也是一脸的诧异:"这怪模怪样儿的,又是何话?"   赵嬷嬷笑道:"娘娘别急,请听老奴解释。爱慕浩王爷的人众多,但能做王爷正妃的,却也只能是一个女子。因此落选少女,个个相思而亡,人人变成恶鬼。变成恶鬼们的女子自然也不会就此罢休,于是去追打嫁给王爷的女子,一心想嫁给王爷的女子却不怕,编出这番话来。"   太后听说,也禁不住笑:"心意倒还坚决,只是这话倒慎人得紧。"   她转头,问我道:"荷烟,在成王府时,你又可曾听说?"   我心知话虽有,却是另一番言语。传说中说的话是"宁做浩王妾,不当后宫妃",与这赵嬷嬷嘴里的言语天差地远--却又不便说明,于是强忍住笑,道:"回太后娘娘,奴婢在王府当差时,成日里并不出门,因此不曾听见。"   太后点一点头,命传早膳。膳食过来时,她却只用了小半碗,便不再用。又吃了茶水漱过口,向赵嬷嬷玩笑道:"荷烟救驾,原该重赏,然哀家思前想后,很有些为难。"   赵嬷嬷赔笑道:"主子有何难处?说出来看老奴能否为主子分忧?"   太后道:"难就难在奖她何物。奖少了,哀家怕失去皇家体面;但若要奖得多些,哀家却想省几两体己银子。你那里成日里博广旁收的,不知可有两全之策?"   赵嬷嬷笑道:"这事好办。等回宫去,万岁爷亲征回来,娘娘只管将此事一五一十告知,万岁爷自然会恩赏荷烟姑娘。一来万岁爷为了娘亲,对荷烟必有重赏,能体现皇家体面;二来娘娘也保住体己,岂非一石二鸟之计?"   太后轻轻点了几下头,笑道:"好你个一石二鸟!哀家以为你老了老了便会稳重些,不想竟比小时还皮!又哪里学得这些个市井粗话?倒惹哀家笑,看哀家哪日得了空,可不撕了你老嘴。"   赵嬷嬷故意跪去地上,作出诚怕诚恐的模样,俯首正色叫道:"请太后主子明鉴!老奴委屈,老奴是一心为娘娘着想的哇。"   太后便又笑,揭开明黄色瓷碗的碗盖,低头吃了两口新用井水湃过的绿茶,想了想,屏退众人,只命我留下。   听她赐坐,我忙告过罪,缓缓将半个身子斜坐在对面的雕花红木椅上。 ※虹※桥※书※吧※WWW.HQDOOR.COM 第5节:二 荷风苑(2)   太后上下打量着我,眼中有悲,有喜,有令我浑身微冷的,读不懂的重重深意。我忙微低了头,却仍然可以感到那目光在身上热热地灼着,半晌,她方才点头叹道:"腹有诗书气自华--果然是柳侍郎养出来的孩子,不仅模样长得好,身上倒自有一股子书卷气儿。"   听她称赞,我忙诺诺地起身称谢。   太后口中的柳侍郎便是父亲柳东海。我父为天下闻名的饱学之士,获罪前曾官拜兵部侍郎,只是--我暗暗诧异着:太后言语之中,怎么不直呼父亲名讳,倒叫着他老人家获罪之前的官职?   却不及细想,我低垂了首,回道:"倒是奴婢造化,当年奴婢一家在流放途中竟能幸遇成亲王爷。王爷与王妃对奴婢一家礼遇有加,并不曾当我们是下人--不仅聘请罪父教授其两位小王子学业,更允许奴婢与幼弟一同旁听,也许奴婢跟随罪父习诗作画,因此识得几个字。若成王爷夫妇并未关照,只命奴婢成日做那些挑水拾柴等粗活,虽罪父日日守在身旁教导,奴婢怕也只得流落粗俗罢了。"   太后轻点着头,眼中却是十分的漫不经心:"这人呢,也确实须要有感恩之心,只是,你也不必太过自谦。你学识固然师承你父,又或者是成王与王妃肯当你作千金小姐,这模样又岂是旁人帮你长得不成?瞧你神态婉转,媚而不妖的模样--倒有一些哀家年青时候的影子。"   我委实吃了一惊,忙应对道:"拿天比地,奴婢怎敢。不过,奴婢小时在家里常听罪父说起娘娘秀外慧中,当年风华绝代,一时无两。因而,也许,罪父在教导奴婢之时,怕是以娘娘为表率也未可知。"   太后脸色陡地一冷。她寒了眼看我,又白了脸,却无话。我心也是惴惴的,不知究竟说错什么话儿……好在过了一会儿,她复又叹道:说起来你府上与哀家娘家原是旧交,想当年令祖获罪,哀家苦劝先皇无果,未能救你全家。这些年来每每念及,心中深以为憾。   旧交么,我怎么从不知道?倒也不敢问,只不言语。   太后轻轻叹一口气,挥了挥手:"旧年之事不提也罢。此次你救驾有功,哀家有意抬举,往后宫女活计自不必做,只需每日陪在哀家身边说说话,替哀家解解闷便算是尽了你心。"   我忙跪下,低头轻轻道:"是,奴婢谢太后娘娘隆恩。"   太后道:"你现今经此大劫,须静养时日。庄中有处名唤"荷风苑"的院子,哀家看着很好,又静,正适合养着,现赐你居住。另派两宫女并两个太监过去帮着做些事,兼照顾你。现你大病初愈,每日早上也不必按例过来请安。"   我更是诧异,不安地辞谢道:"奴婢何德何能,不敢领如此重赏。"   太后略显不耐,皱眉道:"柳荷烟只管领旨罢了,倒也不必多言。"   因太后有旨不议论刺客一事,礼亲王夫妇便是皇室中惟一知情之人。他们府上离得近,又是至亲,常过来请安并闲话。礼亲王增派手中尽数人马,庄中重兵防范,一时浣月山庄再度风平浪静,一派歌舞升平。   而我,就在这平静里,在一众宫人不同的目光之中,带领小萝等几人搬去荷风苑里。   荷风苑虽偏僻,却修葺精致,也很阴凉。从太后寝宫沿狭长的三百亩荷塘向西走至尽头,再顺着五彩鹅卵石一路过去便可到达。先入眼的是三两间白色外围房舍,房舍左右合围着的是荷风苑的红色拱形院门。院内种着成片的芭蕉,往里走临窗又种几十竿青翠湘妃竹。再往里是厅房。厅房又衔东西两房:东书房、西厢房。厅屋摆设干净简单。置一张紫檀木案几与檀木桌椅。几上置一只雨过天青的细瓷花瓶。这时节,天天有宫人采来新鲜荷花,高高低低插入瓶中。微风吹来一室清香,素淡幽幽十分怡人。   东面书房在建造时加伸出一处面塘临水的小平台。平台上围放青白色的石头桌子并四只石椅。三面围栏是大红色美人靠。西面厢房一色紫檀木雕花柜子、妆台、桌椅床品样样具全,家具雕花花样虽多却也并不重复:有梅花型、牡丹型、海棠型……床品雕花是应这苑名的荷花图案。床两旁挂着的纱帐,也是白纱底绣着水墨荷花。   我确认我是初来此地,但我心里,竟似住过多年一般,依依恋恋, 中意十分,独自于厢房怔怔出神……突想起荷花暗寓,不禁飞红满面--幸得无人看见。   烘干之后每日黎明即起,梳洗整装,往永泰宫请安。我每日清晨,拿烟绿色玉石小瓶,采芭蕉与竹叶上露水,天天集齐一瓶,送给德仁太后煮茶。太后初尝之下,入口既轻且浮,清香绕舌,十分欢喜,着实称赞了我一回。那时我小孩心性,受了称赞鼓励,自然兴致更高,再随船娘入塘,收集荷花花心上晨露泡茶,亲手做出一些小茶果子呈给太后。德仁太后吃着,却比与那御膳房出品的点心大是不同,便觉得新鲜,便赞我心思灵巧,越发喜欢。 §虹§桥§书§吧§WWW.HQDOOR.COM 第6节:三 奇怪的太监(1)   三 奇怪的太监   这日,天炎炎的流火,特别特别热。阳光铺洒在花草树叶上,倒罩上一层汪汪的白,腾腾升出一股青焦之气。那汗水珠儿倒象在身上安了家似的,生生不肯离开个一时半会儿的。我闲着,想着,摇了一会儿凉扇,仍亲手做了些个新鲜的解暑小茶点儿。待眼见响午已过日头西偏时,寻个小食盒装好,一路往永泰宫而去。我刚至半路,正欲穿过涴芳水景处的月形如意门时,突然听门边处有人正细细交谈。   我听到她们言语之中,间或提及我的名字。一怔,忙停下脚步。偷眼看去,交谈的两人原来是太后宫里两名年长的宫女,方脸的叫作春菱,长脸的唤作秋茵,不知为了什么,正在一团浓郁的树荫底下闲闲地聊着话儿,她们身边的一片茉莉花儿雪白朵朵,星星点点,开得正是灿烂。   星星点点之旁,只听秋茵愤愤然地说:"不过与你我一般是个宫女儿,长得有几分姿色,成日狐媚般在太后娘娘面前显摆,显得她倒能!现如今太后越发觉着你我粗笨……"   春菱笑劝道:"姐姐倒也不必如此。各人有各人的八字,岂能强求?再者荷烟能拼命为娘娘挡毒剑,并非常人可为。她人长得也好,娘娘欢喜,本也正常。"   素喜春菱稳重大方,又听她言语回护,我不禁暗暗点头。   秋茵却仍不服气,冷笑道:"毒不毒剑我并不知道,她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我却明镜似的。她既那样能,今日救娘娘,明日再去御前护驾罢!"   春菱一怔,摇头笑道:"入宫这么多年,你仍然是个顶顶要强的。你这嘴里呀,却再饶不过人去。"   秋茵冷笑道:"我倒有要强的心,只没有那要强的八字!总不过是做一世宫女,服侍人的命。只是那一位也不必在你我面前拿模做样,明日能当上正经主子,我再服她不迟!只怕那时越发上脸,眼里可还不知有没太后娘娘呢--那时娘娘再悔可晚了。"   春菱愕然:"怎么倒越说越奇!就算是荷烟日后得蒙圣宠,眼里岂能没有娘娘?可见你是个糊涂人。"   秋茵定要争个胜负,挑眉瞪眼道:"我糊涂?!妹妹今年二十一,我二十二。咱俩同一年进的宫,算算怕不也有七八年?虽一直不是跟在太后娘娘面前的近待,可咱们什么事儿没听过,什么事儿没见过?不说别人,只说那位主子,当年风光时又放谁在眼里?进宫当日坐象牙雕花七宝床;乘云锦内制流苏辇;暑天要吃冰镇百年葡萄酒;冬日要盖天山白狐腋毛被……吃的用的全要最好,恩宠长盛不衰,她又放当年太后在眼里?可见得小人最是得不得志的。"   春菱脸色大变,隔得那样远,我依然可以看见她眼中猛然滚过的一道粗重的惊骇……她白了一张脸怔了半晌,又左右四顾了一回,方失声道:"姐姐提她做什么?!还不快些禁声!姐姐好歹是宫中的老人,说话也没个计较,不怕犯这宫里忌讳么?"   眼见春菱如此紧张,我不由对她们说的人与事十分好奇。她们说的人,一定是皇上哪位得宠的妃子罢。不过,那宠妃子竟敢不将太后放在眼里,倒也委实大胆得紧--我正好奇着,突闻一声粗大男音旱天雷般猛喝道:"好大胆的奴才们!竟公然在背后议论主子!"   我也被那声音吓着,扭头看去,原来是黑脸阔额的皇六叔礼亲王从另一扇月门后走了过来。此次他轻装简行,身边只带着一个小太监。料想春秋二人谈得入神,竟没发觉。春秋二人一见礼亲王,也吓得脸色苍白,三魂丢了五魄。秋茵身子一软,颤巍巍跪倒。春菱随后跪下。   秋茵连连叩首,一连迭声央求道:"奴婢不敢。奴婢错了,请礼王爷恕罪则个。"   礼亲王却全然不为所动。他冷笑地俯视她们,目中刀锋万千,冷冷的从嘴里吐出两个字:"杖毙!" ▲BOOK.HQDOOR.COM▲虫工▲木桥▲书吧▲ 第7节:三 奇怪的太监(2)   我大吃一惊,正想不自量力地出去求一回情,却见他身后的小太监已抢先一步,恭身道:"请礼王爷息怒。这两名奴婢原是太后娘娘宫女,看年纪,想必也是娘娘跟前的老人,是不是先去向太后娘娘禀奏,然后再……"   礼亲王皱起眉头,想了想,终于鼻中粗闷地"嗯"了一声,冷冷道:"也有道理。"继而眯起双眼,皱眉喝叱道:"两个大胆的奴才去日头下跪好了,不等旨不得起身。"   两人不敢不依,均白着一张脸,一路膝行着跪去毒毒的日头底下。   我暗自长嘘口气,三步并作两步走出白色月门,轻风般路走一架子颤巍巍的花儿,至礼亲王面前微微屈膝行礼:"奴婢永泰宫宫女柳荷烟参见礼亲王爷。"   礼亲王鼻中"哼"了一声,略俯视着看我一眼,青色的面上却全无表情,只淡淡挥了挥手:"罢了。"   我又是微屈一膝,还想说话,突然礼亲王带来的那小太监抢声问道:"你也是太后娘娘的宫女,咱家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?!"   我一愕,亦暗暗吃惊。   好个大胆的小太监,礼亲王素以家风严格著称朝野,他竟敢在这主子面前如此放肆无状?!我虽然诧异,仍低头笑道:"奴婢入宫时日尚浅,此次是首回来山庄,公公不认得奴婢也情有可原。"   我一面回答,一面偷眼看礼亲王,却并未见他脸上有何不愉之色。礼亲王只命我前面开路,一起去太后宫中。我本想为春菱求情,又怕那黑面王爷正在气头之上,不肯轻易饶过,也只得罢了。   于是三人沿荷塘边黄绿色成排岸柳,一路前行。   说是荷塘,却也不完全布满荷花,池水原为活水,有暗流直通庄外。远方水面开阔处波光粼粼,近岸处、白玉桥下或人工分隔出的九曲弯渠里,才有密集荷花。微风拂过,粉白荷花如凌波仙子翩翩起舞,三两只绿色蜻蜒飞过微皱水面,有只大蜻蜒窜起身子,歇于一朵含苞欲放的雪色并蒂莲花心上。   我正觉好看,突听礼亲王轻叱:"不好好走路,为何左顾右盼心不在焉?"   我忙停下,低头微笑道:"回王爷,奴婢只想记清楚蜻蜒驻足的并蒂莲花,明日好让人采来给太后娘娘煮茶吃。"   礼亲王还未说话,又是那小太监率行发问:"荷花能煮茶吃么,你倒不妨说来听听?"   我再看一眼礼亲王,他虽黑着脸不作声,却也并不骂那太监,于是我抬起头,微微笑了一笑:"公公难道未听说新鲜荷花可以入茶的--趁清晨薄雾将散未散之时,鲜鲜采下荷花,洗干净并着当时一起收集的露水珠子,同入小银茶壶,旺火煮至水沸腾起色,可以以此水泡茶。"   那小太监歪着头想了想,又问:"吃这种茶有什么好处么?为何定要采并蒂莲花?"   这太监可真是奇怪。   我暗自打量他,这下看得明白,他生得好俊!约摸十七八模样,脊梁笔挺,气宇轩昴,虽身着件半新不旧的蓝色太监服饰,他那通身上下的一股华贵气质,却难以掩藏。而且,这粗布衣服,更称得他象一块土布包裹着的无双美玉。   惟一不同的是,美玉没有波光,而他有,他眼波明亮清澈,一如天山山巅将要融化的积雪,那小太监用含着积雪的眼波望向我,微微含笑。我与之眼神相触,那一瞬间,不禁脸上突然有火焰奔跑,忙扭过头去。   "荷花原是全身可以吃的。"我低着头说。一边走,一边微笑道:"荷花花茶主要有清火、去热、消脂之功效,年长之人也有一时积食的时侯,它能帮助消化。荷叶还可蒸米饭,做菜,荷花汁加酥油与面粉可制荷花酥……至于奴婢看上这并蒂莲花,只是取它的好彩头,并无它意。"   那小太监轻轻拍了一下手,笑道:"好一篇荷茶论!咱家只知道用荷酿酒,还是头次听说用其煮茶的。"又说:"素看宫女太监们个个不苟言笑,木头人一般。只不想永泰宫还有你这样的宫女。太后娘娘能有你这小宫女天天陪伴,确也算是件赏心乐事。"   我一笑作答,三人一路行至永泰宫。   德仁太后刚刚睡起正在梳洗,命礼亲王厅房吃茶等待晋见。   我问了问,太后并无不妥,便放下心来,唤过一名稳妥宫女,交给她食盒,又交待她说:"这里面有四样新做的小茶果子:一样冰糖绿豆糕;一样酥糖荷花酥;一样蜜汁糯米藕;一样玫瑰梅子干,你收好了,娘娘醒来时记得早早地呈上。"待要走时,又不放心,回头再三嘱咐道:"娘娘用过这些甜糯之食,一定须得吃几口热茶消腻,以免积食夜里睡不安稳。" ▲BOOK.HQDOOR.COM▲虫工▲木桥▲书吧▲ 第8节:三 奇怪的太监(3)   那宫女一一记下。我说罢回头,却见门口站着那小太监,正眼睁睁看我说话。   脸又一红,忙扭过头去。他也却并不多话,轻轻一转身,离开。   因记挂春菱安危,我并不按原路返回。远远找块树下石头坐着,不时打量宫门口动静。此时日头尚未西沉,地上暑热未消,头上知了叫个不停。   礼亲王进去已半个时辰,还不见出来,我就有焦急起来。人更觉得热,伤口隐隐有些许作疼,鼻尖上冒出一些细密的小汗珠。正准备拿了帕子拭汗,突见那小太监一溜小跑出宫门。他看见我,迎面过来。   我忙站起身,他上下打量我,点头笑道:"可找着你了!咱家还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--原来你就是那个吃了浩王爷雪蛤的小宫女儿。"   "嗯?"我诧笑道:"公公此言何意?"   "呵。"他笑,打量我说:"你可知那雪蛤是浩王爷寻了整八年才得来。原有一公一母两只,平时稀世珍宝贝般放着--寻常人看一眼可都不行--只防着哪日有大病时可续命--偏被你吃掉那只母的。"停一停,又说:"礼王爷才刚跟太后说起,要咱家过了明日便服侍浩王爷去。咱家若见了浩王爷--哼哼,少不得可要说遇见吃了他雪蛤之人。"   这雪蛤……竟珍贵至此?!   我心下好生感激,因说道:"多谢公公告之。请公公见浩王爷时,代荷烟多谢王爷救命之恩。且说,荷烟深感皇恩浩荡。"   谁知我一语未完,那小太监脸上早已不耐,他叹口气,笑着挥着手:"罢了罢了,又是这几句话儿,咱家早已听得不胜其烦。"   我又是一愕,诧笑道:"公公原非俗人,竟看不出荷烟是真心感激?"   那小太监听说,倒来了些兴致,笑道:"这皇宫里也有真心?依咱家看,你这话说得可未必有诚意。"   我更诧,笑道:"公公何出此言?"   他笑道:"你刚来宫中,可曾见过浩王爷?"   我老老实实说:"都说浩王酷爱游历,行踪不定,奴婢还无福得见。"   他轻轻点着头,笑道:"可不是么?!不了解咱家主子,妄下结论--怎知那王爷不是强不过太后之意才交出雪蛤来?"   听他此问,我不由得怔住,便歪着头,细细想了半日,再抬头时,正见那小太监不错眼珠地看着自己,心中一慌,红了脸正色道:"公公,荷烟断定浩王爷不是这小气之人。"   他闻言先是一怔,随后又点了一点头,道:"你既如此说,想是知道咱家主子为人?不如说来让听听。日后咱家行事说话也能摸对主子脾气,不至于枉送性命。"   我心念一动,笑道:"此话说起来有倒些费功夫。若是平日里闲着,说说也没有什么,只如今我两个姐姐还在日头下罚跪,荷烟哪里有心情与公公闲话?"   果然,那小太监不屑一顾地笑道:"什么难事!礼王爷这会儿只怕早已记不得。我们只须说是礼王爷之意,找人去叫她们起来。"   我更是愕然,却抿起嘴儿笑道:"公公说得轻巧,礼王爷的意思是你我能够假传的么?" WWW.HQDOOR.COM§虹§桥书§吧§ 第9节:四 雨夜惊心(1)   四 雨夜惊心   那小太监果然犹疑。他抬头一会儿望天,突然又象是想起什么似的,将一双明亮的眼晴俯看着我:"刚被罚的两个宫女除对太后娘娘不敬外,议论的不是你么?"   我微笑点头。   他陡地冷笑,他的目中,便闪过阳光照在冬日雪山峰顶的那一道寒冷光芒,他冷冷道:"罢了,都道是本性难移,宫中若要杜绝这背后损人恶习,只怕真须动用重典。"   我急了,忙说道:"公公,她俩个言语不敬,原因荷烟而起,并非直冲太后娘娘。这次已得教训,哪里有下次?做下人的滋味你我原比别人明白,因此求公公体谅,帮去礼王爷面前求情。也是公公功德一件。"   那小太监却有些疑惑地看我,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点头,道:"好罢,下人也是人。咱家也不在乎多救她们一次。礼王爷若要责怪--你不要怕,有我。"他一言既出,便不耽搁,招手叫过一名太监,假传礼亲王话,如此这般交待一番。那太监因见他随礼亲王一同前来,其服色比自己高出级别,答应着忙不迭的去了。   我们眼见着那太监远远走过一处青色假山,消失于视野,他又问道:"荷烟姑娘,说实话儿,你心里真不想出这口恶气么?"   我微微展了笑颜:"民口如川,自古可引、可导而不可堵。从来背后议论人者,从乡村至皇宫,谁能禁住?闻者自嘈:"闲的是他,恶的是我,争什么?""   那小太监本来就明亮的眼睛里,仿佛立时升起亿万颗星,他也笑:"你倒是"日月长,天地阔,闲快活!""   我们都引用了同一个词人的同一首词里的言话,因了心心相通,便相顾莞尔。他好看地笑了笑,又点头,轻叹道:"咱家现才明白,果然人之胸怀不能以身份名气论判。说起来那些如雷贯耳的真名士里,有鸡肠小肚之人;而深宫里的小宫女,也有胸襟广阔之辈。"   我脸儿一热,轻轻扭过头去。   那小太监看我红脸,一时呆住。他眼中明亮,仿佛又有无数粒明星从海面升起,灼灼闪亮了半日……突然就拍手笑道:"差点儿忘记大事!咱家从没未见过浩王爷,总担着心,怕服侍不好丢掉性命。所以想多听些新主之事,以便想多了解些个,以后当差才不至于出差子。你快些与咱家说来。"   他这是未雨绸缪么?   也对,只有本身够聪明的人,才能如他这般想到与做到。我想了一想,装出管教姑姑气派,正色道:"公公果然聪明,只是你太过活泼。有话说各花入各眼,礼王爷虽喜公公机灵,却不能指着浩王爷也一定欢喜你。"   "怎么?"他忙着问,神色之间似乎还真有一些紧张。   我想了一想,为了宽着他心,便道:"不过浩王爷胸襟宽广,公公就算是现在这样儿,也应不会有性命之忧。唯今之计,当以不变应万变,须时时死守我们做下人的规矩--就算别人有心害你,只怕也无机会。"   那小太监却笑:"你倒也不必语出安慰,听你的说,你也并不认得咱家主子,什么"胸襟广阔"之言,想必只是凭空想出的赞美之辞,假话罢了。"   我额上又沁出细细的汗来。   天很热,被他这样询问,我觉得更热。我拿出白色绣花丝帕拭汗,感念他两次出手相救春菱,便耐着性子,轻轻笑了一笑:"公公大可放心。你主子十岁那年,先皇三弟罪王"恒叛"扬言得到传国玉玺,说他才是真命天子。他聚集一些盲信的追随者造反逼宫,一月攻陷数十座城池。先皇为磨砺各皇子,曾让你主子随定远侯平定"恒王之乱"。在我军成功破取首个城关后,定远侯原意要杀尽城内民众以示军威。你主子却说,他们是我隆泰皇朝子民,不过迫于"恒叛"淫威不得以而随之,人人皆有父母,人人皆会有子孙,何故忍心屠城?又说,战而屈人之兵视为下,不战而屈人之兵视为上。定远侯一听之下,深以为然。于是善待降民,发消息进其它被叛军占领城镇,说凡投降者一律厚待,有取叛军首领首级者重赏……那些被逼进叛军军中造反之人,纷纷阵前倒戈,平叛之战从此势如破竹……可叹世人只知定远侯英勇无双,却不知有浩王爷一句话加速获胜时间。"见那公公怔怔出神,我又笑道:"你主子当年便如此仁爱,现如今只怕更是爱民如子。公公一颗心,大可放回肚中。"   谁知他却偏不放心:"都说人之初性本善。当小孩时,自是见不得恶,却不知长大后心性又如何?"   这小太监这样多事,莫不是人们常说的,是个难缠的小魔星么--我叹口气,苦笑道:"三岁看老,荷烟虽进宫时日不长,却常听说你主子视钱权为轻,只素爱游名山大川,游戏人间,这样人物,又岂是人间凡品?你且收心,好好服侍罢。"我微微展颜,也不等他再问,转身步履轻快地往前走去。   隐隐地,好像听见那小太监在说着什么,也装未听见,不再理会。刚走得百米路,远远听那小公公背后高声叫:"柳荷烟,王爷吃中你做的小茶果子,明日咱家再来拿些。"   我只答应一声,仍不回头,一路去了。   这日傍晚时分,天特别的闷。远处天空,有大片乌云正迅速往头顶压近。视线渐渐模糊。   风起,暴雨将至。   我再去永泰宫时,有宫女说,太后自礼亲王离开一直无语。略一思索,我便立在宫门外没有进去。众宫人相互垂手,都感气闷。良久,里屋传膳。伺膳宫人忙不迭送入。不一刻有人出来,说太后只略吃了些白粥。   雨仍未下。   头顶有惊雷滚过。   春菱踩着滚滚雷声出来,轻声交待吩咐道:"太后娘娘已安置,大伙儿各就其位,该干嘛还干嘛去罢。"正说着,雨柱突然哗啦啦泼下,半空升起一团团的白色的水气,地面冒出丝丝热气,鼻子里的呼吸,便夹杂一股水与花草泥土混合的青香味儿。我们忙拿出雨天点的琉璃宫灯,一字挂于屋子及回廊檐底下。隔着水幕远远看去,人与红灯恍惚迷离,平增几分伤感凄艳……我毕竟是太后贴身宫女,虽不当值,还是在屋外站立了一会儿。估计酉时已过,仍不屋里有异常动静,加之雨声已由哗啦啦改成淅沥沥,我那被刺客刺伤的伤口也隐隐觉得略有痛疼--方才支会一声,一手拿黄油布雨伞,一手提小绣球宫灯,返身回去荷风苑服药。 ◇BOOK.HQDOOR.COM◇欢◇迎访◇问◇ 第10节:四 雨夜惊心(2)   我刚走至回廊尽头假山处,突见两黑影风般闪过。是刺客?!心里暗暗一惊,又怕是自己眼花,也不肯叫人,于是壮起胆,提灯慢慢照去,轻声喝问:"谁?"   两条黑影却迎面走过来。   当前一人,竟是白日所见、礼亲王府的小公公。待我看清他面容时,没由来的心里一轻,我长舒口气,抚着胸口,轻轻摇头,道:"可不吓死人了?!这又不打伞又不穿斗笠的,差点当公公作刺客呢。"   雨幕之中,那小太监神情好像有一时的微怔。他并不接我话,只小声说:"你快去禀奏太后,就说小三儿求见。"   "什……么?"我问。雨声沥沥的,我听得有些含糊,便拉他至回廊底下,笑道:"这么大的雨,你倒也不知道避一避的?太后今日略感不适,酉时已歇下。公公有事明天再来罢。"   小三儿的眼神中既有担心,也有失望,他在沥沥雨声之中俯看着我,问:"太后娘娘有何不适,为何这么早便安寝了?"   虽然只是平常问话,可是他的声音,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冷傲之意,那种压迫人的感觉,是白日里那位小公公断然没有的--我不觉一怔,不对!我迟疑地想,细细打量着他,我迎上他眼,却从那里看到一汪又深又静的无底寒潭--他之眼神,也不似那小公公清澈,况且,也不见这小三儿穿着太监服。   不好,难道刺客要鱼目混珠么。   莫非眼前的这位小三儿只是长得象白日里的那位小公公?   我的心,一点一点地往下沉,我悄悄看一看左右,又并无他人,我便不肯表示疑惑,只是强笑道:"也无什么不妥,娘娘只是有些闷,公公明儿赶早来罢。"   那小三儿却不肯,他拧了眉头,淡淡道:"有要事要见太后娘娘。这样,你且与我俩在这庄中找在间屋子住下,再去拿点吃食来。记住,不得声张。"   他这是在命令我么--我心更疑,表面上却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,微微笑了一笑:"荷烟不过只是个宫女,无权安排二位吃住。不如这就回了庄上总管事张公公,再作安排如何?"   小三儿立时否定我的提议。"不好。"他断然决然地说:"我们明儿见过太后娘娘便走,我们此行,并不想太多人知道,你不要惊动旁人。"   我已狐疑万分,假作为难状,低下头去……那一瞬间,我眼里心中已将小三儿与那小公公比较不下几十回--果然不是同一个人。心中暗暗盘算一回,我想,唯今之计,必须带他们远离太后娘娘。于是故作镇定,向小三儿等两人又微展了笑容:"不如这样,我那处静,也有茶水果子,二位若不嫌简慢,跟去我屋里如何?"   小三儿略一迟疑,竟然点头同意。我笑了一笑,拿起宫灯前面引路……一路没有星星,也没有月亮。雨渐小,渐小渐无声。四周沉寂黑暗,如无底深渊,如我此时心情,深深浅浅无边无岸,仿佛能够让人溺毙其中……我一路走着,再三试探小三儿……果然,他放着更快更方便的大路不走,偏偏选择坐船去听雨轩。   我心中那一点儿疑虑便又深了一层。   走至池塘入水处,小三儿身后之人手脚极其麻利地解开系船缆绳,我站在他们身后,手中黄色宫灯的灯光暖晕晕的一团,照亮他们全身。我看,见他们身着黑色夜行衣与脚上黑色骑马靴,衣服下摆与靴子上均沾有少许泥泞。   很明显他们是远道急施而来。   再看小三儿身旁的另一个男人--一个虎背熊腰,黑脸蟒须的大汗。他双眼睛圆睁睁小灯笼般,令人望之生畏。不消细想,我也明白这大汉是个从武之人。   我背心又是一寒,悄悄左右打量,寻思着能否逃开。   其实,这一路上曾几次想调头跑开,只未遇见侍卫,不得机会。既不能强行跑掉,也只有尾随他们上船……我极不情愿地刚踏上只脚,船身受力突然一荡……这样的黑暗,这样的心情,脚下摇晃令我轻呼出一声……小三儿见状忙起身过来,慢慢接过我双手上的物件,俯身轻轻吹灭宫灯,我们三人顿时沦陷于黑暗。   我正感无所适从,右手突然被小三儿手掌轻轻握住,他手心十分温暖,手指却有些冰凉的水意,他牵着我,慢慢地将我引至小船中间,方才低声道:"坐罢。"   他一直一直握着我的手,直至我缓缓矮身坐下,才慢慢放开。   而我,从未试过与陌生男牵手,突让小三儿这么暖暖一握,突然脸热心慌,茫然失措。"执子之手,与之偕老"--一句古话,窜入脑中,挥之不去。其时,我与小三儿相对而坐,两人距离不及伸臂之间,黑暗之中,虽然不看清他的模样,但禁不住他均匀的呼吸,夹带水气若有若无地拂上我面,仿佛春日里从竹帘子底下筛过,扑向我面的,细细的,薰暖的风……他的呼吸又柔又软,好似情人温柔的手轻轻抚摸我的脸颊……月黑。船小。脸红。心跳……我不由大窘,怕给人瞧见,忙悄悄拿双手捂了双腮……   四周蛙声一片。   阵阵花香暗暗汹涌,将我们层层包围。 虹←桥←书←吧←BOOK.HQDOOR.COM← 第11节:五 荷塘夜行(1)   五 荷 塘 夜 行   开船。小三儿低声说。黑脸蟒须立在船头答应一声,一撑长杆,小舟便向前轻轻一挺,鱼儿入水般悄无声息划破水面,静静向前划去……突然,岸上有人大声喝问:"谁在水里?!"   船上之人均是一惊。   我抬眼看去,只见一队巡逻官兵正提着红红的灯笼往这边探照--想是水之声将他们惊动--正想出声,那小三儿猛地伸过手来扣住我手上脉搏。他扣得很轻、很紧、但很坚决。我心微微一沉,略一沉吟,继而扬声道:"回大人,是奴婢在水里。奴婢是柳荷烟。"   因我们熄了灯,岸又远,在侍卫灯光照程之外,那些人认得我的声音,又知道柳荷烟常下池采荷集露--却终究有疑惑,那领队再叫道:"不知荷烟姑娘带着灯没有?这黑乎乎的,当心掉进水里可不是玩的。"   我恢复平静,随既扬声道:"谢大人关心!带着呢,刚熄掉。奴婢与船娘正在等一朵只在夜里开放的荷花,若打着灯照,花便不开了。"   那人怔了一怔,笑道:"荷烟姑娘好兴致。"也不再多加盘查,带队一径离去。   见那星星点点的光去得远了,小三儿方才放开我手,他鼻中冷笑一声,嘴里却只淡淡道:"好一群笨奴才,竟这样为所你骗。世上只说昙花夜开日败,难为你强加到荷花上头,现我俩若是刺客,今日姑娘可不是助纣为虐么?"   我不动声色地笑道:"公公说笑,我纵信不过公公,难道还信不过礼亲王爷么?不得已说谎骗人,只不过不想声张误事罢了。再则"助纣为虐"一说,荷烟何以敢当?现如今即便公公有本事找来商纣当前,以我无盐嫫母容貌,又岂能扮苏妲己,幻化狐狸精?"   小三儿怔了怔, 一改淡淡的语气,"扑哧"一声笑道:"好个伶俐的丫头。念过几年书的?"   我轻笑不答,那小三儿又问:"你是姓柳,名荷烟么?"   "正是。"我笑着说,主意已定,心里恐惧早去大半。   小三儿鼻中"嗯"了一声,淡然道:"清风扶杨柳,淡烟失荷花--果然好名。"   他反应好快--我一愕,随继莞尔道:"公公说的这两句话,原可作一幅水墨画的。"极目远处夜色,随口漫声的,轻轻吟道:   淡淡风儿淡淡柳,淡淡烟儿系渔舟。   淡淡池塘鱼儿游,淡淡荷花淡淡藕。   淡淡胭脂淡淡酒,淡淡轻愁锁眉头。   淡淡月儿人倚楼,淡淡相思鲛绡透   ……   我一路不住口往下说,小三儿便只静静听着……过了半响,他方才笑道:"好一些个"淡淡"。你果真是宫女,莫不是后宫妃嫔罢?"   我抿嘴道:"天下人读天下书,偏我这个小小宫女,小时也上过私塾,识得几个字的。"   那小三儿还要问,天公偏不作美,"哗"地一声,急雨兜头而下。我看着手中仅有的一把雨伞,正犹疑间,小三儿已命船行岸边。他立起身来,迅速采下几片荷叶,不分由说地,先将一片荷叶轻轻反扣于我头顶。荷叶又圆面又大,正好挡住满天雨水。小三儿自己也头顶一片荷叶,在夜雨中抚了一下手掌,轻声笑道:"乱云愁,姑娘你满头风雨,原应我用这荷叶为你遮挡。"   他这是说的元曲儿呢。   三百六十行,这刺客之中果然也有有才识趣之士--我的心,便微微动了一动,仿佛有羽毛在心底最软最柔之处轻轻拂了一下,那种软软的,酥酥的动。却没有说话。一路无语,继续鱼行听荷风苑……不多时,骤雨停歇,舟近岸边。近水的荷风苑仍燃着灯,窗棂明亮,其中透出桔色暖暖光芒,小萝还未睡,她必定侯在屋中,等我服药--念及此处,我心温一下子温暖明亮,如在最深最浓的暗处,点起了一盏小小的灯。   小萝听见水声,提着红色灯笼过来,立在水岸边上,扬声问道:荷烟姐姐么?   奇怪,她怎么知道是我回来?   "是。"我说。上岸时,我紧紧握她的小手,一面用眼对她示意,一面笑道:"这两位爷是礼王爷府上的客人。爷们办差办得晚了,现要在我们这里用点东西吃点茶,休息一会儿。你去拿些今日做的小茶果子,泡上上好的茶叶,用井水湃着端来,我去取两条干毛巾给他们吸吸头上的雨水。"   一面说,一面将写字在小萝手心。 ▲虹▲桥▲书▲吧▲BOOK.HQDOOR.COM 第12节:五 荷塘夜行(2)   她好像明白。灯光下,小萝目中已有惊慌之色,一张脸苍白如纸,却连连点头答应--只是握着我的手,手指触及之处冰寒点点,掌心全是冷汗。   我带小三儿两人进入厅房,找出两条干净毛巾递过去。从暗处来到灯光下,那小三儿突然看清我的脸,他的呼吸,突然便有那么一刻停止。他好像想开口说什么,突闻屋外人声鼎沸,熊熊火光聚集成片,成群人影印在白色窗纸之上,屋外亮如白昼。小萝哭叫之声水一般传进屋中:"何大人,荷烟姐姐在里面!他们捉了荷烟姐姐!"   小萝才走,怎么何统领他们来得这样快--我迟疑着,有一些吃惊。   屋里两个男人对望一眼,又同时将目光看向我。   那小三儿倒也镇定,居然侧头朝我微微一笑,他的语气,依然是那样淡淡的:"是你叫来的侍卫么?"   我冷冷看他,点头:"是。"   小三儿目光一深,有我看不清的嘲弄之意,他冷冷的,却淡然道:"女子果然善变的很,适才在船上还有说有笑,怎么说翻脸便翻脸?"   我悄悄拔下头钗握在手中,紧紧盯住他,微微扬了一扬嘴角:"多谢小三公子适才为荷烟遮风挡雨,只是皇家山庄,岂容二位公子来去自如?你们意图不轨,一旦得逞,定然天下大乱,彼时黎民百姓凄风苦雨,更有谁来遮挡?"   "呵。"小三儿不怒反笑,他古潭般的眼中波澜微起,语气却仍淡淡的说:"宫中竟有你这样大胆的宫女儿,今日可真让我长了见识。"   我正要说话,门外叫嚷却再次传来。侍卫们齐声高喊,令刺客放掉人质,伏手就擒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--浪浪惊涛拍岸。   "这可成什么样子?!"小三儿语气陡然一转,变得严厉,却依然是高高在上的,一脸子的寒冷。他微微皱眉,面色一肃向那黑脸蟒须道:"赵风,你出去找何双全进来--记得,让他一人进来见我。"   赵风?这名字,怎会如此耳熟?   我正回忆,何统领已小跑着步子进来,他叫着,双膝跪倒在门前,口中山呼:"奴才何双全给皇上请安,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。"   怎么是皇上?   皇上不是在边关么?还有赵风--是的,赵风!我突然想起,赵嬷嬷独子正是此名。赵风--天子龙文泽随身侍卫。天!大惊失色,我不及思想,忙迷迷糊糊跟随何统领跪倒。   心里又是疑惑,又是害怕,又是紧张。   手心开始发烫,微微出汗。   龙文泽却皱起眉头,淡淡道:"罢了,都起来罢。你们叫得这么大声,定要人知道朕从边关回了么?"   何统领忙告了罪,又忙着吩咐门外侍卫由攻改守,找个极妥当之人去御膳房,只说太后娘家有贵客来到--神不知鬼不觉地为天子与赵风大人安排下晚膳。   及至饭菜送来,赵风又被带至外间食用。何统领、我与小萝立于龙文泽身旁,服侍他享用。   他不说话,我们三个站在旁边,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。尤其我心情复杂,不知福祸。   我悄悄地细看天子龙文泽,只见他二十一、二岁年纪,绝对称得上是儒雅英挺,他侧脸线条有如雕塑,仿佛天工神匠一笔一划细致地打造出来,有一种坚定的硬朗,但此时柔和的灯光投上他脸,却使他面容看起来微微温润光泽,更衬得天子通身气派,宛若和氏珍璧。   他吃得很慢,可是,他每动一次玉箸,我的心,就仿佛被他的手牵动一次,或上,或下,不明最终方向。龙文泽的手指十分修长,而且,他的手很柔、亦很软。我情不自禁想起船上一幕。是的,我想,适才便是这双足可翻云覆雨的手,暖暖地牵引我手;也正是这双手,亲自采摘荷叶,为我遮挡满头风雨……   我心微微狂乱,脸颊潮红再起。   龙文泽用完膳,却并不离开桌子,他微微侧过头,一双清洌冷寒的眸子在何双全脸上一扫,淡然道:"何爱卿,朕适才有一事不明,很想请教你与柳姑娘。"   何统领脸色大变,慌忙跪倒,以首触地,重重地向上叩了一个头,颤声道:"皇上言重。有话您只管问奴才,奴才又怎敢当皇上一个"请"字?"   我也只有放开手中正在收拾着的碗筷,跟着他身后,缓缓跪下。   小萝见我俩神情严肃,也"扑通"一声,原地跪倒。   龙文泽轻轻一笑:"你们也不必紧张,朕只想知道你们刚才是如何传递信息,捉拿朕与赵大人的?"他嘴上虽然说得严肃,语气里调笑成份倒占了七分,话虽如此,何统领却被吓住,他连连叩头,声音更颤,连声道:"奴才该死,奴才该死,请皇上责罚。" BOOK.HQDOOR.COM←虹←桥书←吧← 第13节:五 荷塘夜行(3)   龙文泽的双目中看不清喜怒,他端起白瓷茶杯,慢慢吃了一口茶,淡然道:"说罢,恕你无罪。"   何统领仍不敢抬头,他眼睛望地面,回道:"那时奴才正在太后宫前值班,听一手下过来讲,说荷烟姑娘也不打灯,和船娘正在湖上找什么只有半夜才开的荷花。奴才派人去查船娘住处,却又并未少人。因此派人过来盯着,又暗地里在永泰宫加强戒备。所以您几位这边刚上岸,那边就有人回报,奴才立马带人赶过来。却不想……不想竟冒犯圣驾。"   龙文泽冷笑道:"你也算是明白人,偏你手下养着一班蠢才。当时一个宫女随便两句话也信?去得那样快,也不多盘问几句。"   何统领低头回道:"奴才知罪,若只是一般的宫女儿,那班奴才肯定会命靠岸严查。因是荷烟姑娘……"他看我一眼,却又并不说完。   龙文泽也看我。他一看之下,并未发现我长有三头六臂,便仍转向何统领,轻叱道:"说完!"   那何统领既要揣摩天子心思,又要脱开自己干系,于是回道:"一则这荷烟姑娘原是成王爷家里的家养奴婢,知根知底;二来早先宫里闹刺客,她曾替太后挡下毒剑,险些命丧黄泉。因此大家信她忠心不二,所以就没细查。"   龙文泽并不问何统领,却俯下身子看我眼睛,他俯视着我,俯视着我,眼中全是玩味之意:"是么,何统领此言当真?"他贴我贴得那样的近,他的呼吸再拂我面,年青男子气息咫尺吐吞回绕,我一时恍惚,满面通红。   "嗯?!"龙文泽见我不回答,侧过头看我,鼻中轻轻的嗯了一声。我自知不得不答,抬起睫毛,迅速扫过他完美到无懈可击的面容,复又低下头,很轻很轻地微微启齿,我声音,几乎细不可闻:"回皇上,这原是奴婢应做的。"   龙文泽却展颜一笑,亲手扶我起身。 →虹→桥→书→吧→WWW.HQDOOR.COM 第14节:六 天子之宠(1)   六 天子之宠   屏退何统领与小萝,屋中只剩我与天子二人。他不开口,我更不敢出声。室外骤雨初停,蛙声三三两两,蝉声错错叠叠。蛙蝉之声远远近近,此起彼伏。屋内宁静得有些压抑,一如山雨欲来。淡青色瓷瓶里荷花清香随风飘浮于空气,幽意暗生。有穿堂风吹过,因荷风苑临水而建,我们并不觉热,坐静后反觉凉意。   我微微打个冷颤,龙文泽立时查觉,却只看了我一眼,什么也没有说。我静立着,等到他终于开口,向我询问关于刺客诸多事宜。虽有太后严旨,但我见他夜访山庄,便不再隐瞒,一一据实回答。龙文泽听完,又询问了几个细节,细想了一回。他想着,突然看着我,淡淡笑道:"适才你叫朕什么公公,你拿朕当别人么?"我心乱跳,哪里敢说他与一个小太监长得相似?只得含糊回答道:"回皇上,因夜里看不大清楚,奴婢是认错人了。请皇上恕罪。"   幸而龙文泽也并不深究,又询问我当时如何会当他是刺客。我大致讲一遍内心想法,一直说到:"故此奴婢大胆在小萝手心里写字,让何大人过来。只不想何大人早有布兵,比奴婢更快上一步。"   龙文泽含笑道:"那个叫小萝的宫女也识字么?"   我回说道:"小萝原本不识得字的,偏只认得她的姓氏,而她又正巧与何大人同姓,因此奴婢在她手心写了个"何"字,又对她做眼色,想必她才能够明白。"   龙文泽点了点头,淡淡地,带着略自嘲的语气,笑道:"三十六计之连环计--不想朕堂堂天子,竟被你二人设局!"   我一骇,只觉脸上有火焰奔跑,忙跪倒,以首触地自称死罪。龙文泽却轻轻的,亲手托着我起来,淡然笑道:"不知者不为罪。不但无罪,而且有功。现有你与何双全那样的人才,朕才能放心母后安全。"他并不放开我手,拉着一径前前后后地看书房。看完书房,又看厢房,刚踏进厢房门,他突然停下。他望见荷花床帐,微微一怔,眼神中掠过一丝恍惚与犹疑……半响,方才转过头向来看我。我大窘,顿时羞了个满面桃花。   突然间,屋外"哗"的一声,雨水再次落下。有风将水气吹入。一张宣纸被风由桌上送至他脚下。他俯身拾起,拿至灯前细看。我定睛一看,脸更红--这画作原是我前几日一时兴起信手绘下、并未完成的仕女图草图。其画意取自李清照那首的《如梦令》。整幅画因要表现夜色,并未着彩,只在那美人双颊与嘴唇上轻轻晕些胭脂红色。   龙文泽面色又是一变。他一面看,一面缓缓的漫声吟道:"常记溪亭日暮,沉醉不知归路。兴尽晚回舟,误入藕花深处。争渡,争渡,惊起一滩鸥鹭。"他轻轻长叹口气,极目窗外茫茫夜色,仿佛看入夜里,又仿佛什么也没有看见……半响方自回过神来,轻声道:"果然意境很好,是谁画的?"   我忙回答:奴婢信手乱画的草图,自是入不得您的法眼。   龙文泽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,诧笑道:"你画的,你也很爱荷花么?"   我添了一份小心,回道:"此画确是奴婢所画。荷花凭湖临风,本为水中君子。天下女子不喜欢此花的,只怕不多。"   龙文泽鼻中冷笑一声,突然眯起双眼,道:"天下女子都爱荷花么?朕看也未必。出污泥而不染……天下能有几人?只有那种本身心性高洁……"却又不肯讲完,他再看我一眼,笑道:"既是乱画,朕正好胡乱点评一番。"   天子爱画,举国皆闻,我微微一笑,只得任由他去。   俗话说,行家看门道--我这画虽只是草图,毕竟厚积薄发,功力略显其中。   红的烛儿,黄的宫灯明亮地照上那画,他全身浴在灯下细细看着,突了笑了一笑,他的眼中,全是逗着小孩子玩的神情,脸上却是不笑的,正色道:"嗯,画得好。怎么画得这样好呢,竟比我朝第一画师画得还要好呢。"   我朝第一画师?父亲未获罪之时,画作举国有口皆碑。尤其我父山水画画得出神入化,世人送其美称为"柳山水",皆以得其一画为荣--只不知龙文泽口中所指何人?   他看我发呆,自己倒先大笑起来,拿手指轻轻刮了一下我的鼻尖,轻轻笑道:"朕便是我朝第一画师!朕是说朕的烟儿画得比朕还好。"   我听他叫"朕的烟儿",脸上刚刚退下的红潮复又起来。他却走至身后,轻轻环抱我腰。他抱得那样的紧,我身子便僵住,他的呼吸又细,又暖,又密,吹在我后颈上有一些痒,不知有心还是无意,他的嘴唇轻轻碰了一下我小小的耳垂,仿佛便有一股电流从耳垂发射出来,一直通到全身……我微微颤抖,颤抖……却听见他在我肩旁轻轻地笑了一声,他手抱得更紧,与我叠头并肩,一起看画。   到底是书画高手,他的点评全在道理:"立意也好,构图也好,水墨浓淡也好,人物神态也好,笔法也好……平日朕作画,时常有人在耳边说朕画作天下无双,没想这里只一个小小烟儿,就将给朕比了下去。"   将皇上比下去?   但听他语气中并无不悦,我也就放心任他抱着。   龙文泽"咦"了一声,又问:"这画为什么没有题字,让朕来给烟儿题写好么?"   "好。"我说。我在他怀中浑身发烫,轻轻点头。   龙文泽放开我,他轻轻提起笔,略略思索片刻后方才笑道:"朕觉着,最好还是它原来的名儿,就题写"误入藕花深处"如何?"   我点头,轻笑回道:这名儿题得很好,只怕倒再也没有比这个更贴切的。   龙文泽淡淡一笑,大笔一挥,将这六个字酣畅淋漓的题写上画去。写完,他自己点头笑道:"画也好,字也好,放在一起更是绝配。"   绝配?   我脸上又是一热,忙低下头。他便俯看着我,他的眼中,燃起灼灼光芒……突然丢下笔,一把将我抱起往西面厢房大步流星地走去……我脸更红,头埋在怀里再不敢抬起…… 他回手放下如同罩着一层轻烟薄雾的荷花纱账……他开始轻轻吻我……那样的吻,又热,又密,我浑身轻颤着,轻颤着,缓缓向后倒去。我满头青丝散落绣花枕面,他随着我身体俯面倒下,开始轻轻吻起我发丝。我一时心神俱醉,正不知该迎该拒,他却突然停下……他看我的眼神掠过一丝迷茫……终于,他闭上眼,将头低低俯贴在我脸旁慢慢摩挲。   "真好……"他说。他闭着眼睛,轻轻地说:"真好。"   我略怔,肩上伤口在他的抚摸之下突然猛然疼痛,不由轻轻叫出声来。文泽再次停下。他看我表情颇为痛苦,慢慢拿下我手,很温柔很温柔地除下我左肩上的轻纱,然后将自己嘴唇滚烫地吻向我肩上浅红色的伤痕。   我浑身僵硬,而后轻轻颤抖。他微抬起头,低低问道:你,是不是很怕朕?   我心神恍惚,口里只说得:"回皇上,奴婢……"二字,便再言语不得。他用嘴压住我唇,轻声而霸道地说:"朕喜欢你,以后在朕面前不许再自称奴婢。" ▲虹桥▲书吧▲BOOK.HQDOOR.COM▲ 第15节:六 天子之宠(2)   "朕喜欢你。"他说。他仍闭着眼,轻轻吻我。   "朕要你。"他又说。他喃喃如同自语:"朕要你,不许你离开朕身边。"   窗外,雨声更密,耳边,龙文泽在喃喃轻语,我一时醉在他温暖怀中,不知今夕何夕……   骤雨不知何时停歇。隐隐约约,有月光透进。身畔文泽沉沉睡去,而清醒的我,若不是能亲眼见他脸、能亲手摸到他发,真疑心自己身处梦境。我轻着手脚下床,只作简单梳洗。披件芙蓉纺雪色薄纱长衣,借着月光再看昨夜那画。   误入藕花深处!果然是误入的,想我柳荷烟并无邀宠之心,捉刺客偏遇见天子--发过的誓,立过的志,一朝"误入",将前言尽弃……出了好一会儿神,轻悄悄走到外面临着水儿的平台之上。   "月来一地水",那些石桌石椅子被月光笼罩,看起来很冷。可是,我的心,为什么又这样热?   抬头问明月,明月亦无语。   文泽突在从背后将我环抱。我刚自吃惊,他已轻轻将一个吻落到我我脸去,一面抱着我,一面笑道:"似此星辰非昨夜,为谁风露立中宵?"  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给唬住,想转身行礼,无奈他双手紧紧,也只得作罢。于是任凭他抱着,轻轻地笑:"时辰尚早,皇上怎么起来了?"   文泽只鼻中"嗯"了一声,淡笑道:"朕习惯早起。"   果然天子难当。   我想了想,也笑:可不是奴婢笨么,若平日这个时辰皇上只怕正早朝罢。   还未说完,耳垂突然被轻咬住,浑身又痒又麻。我受不住痒,咯咯笑着,在他怀里挣扎,他却冷笑:朕让你再说"奴婢"二字!   我忙笑着告饶:奴婢……啊!……不……呵呵……烟儿再不敢了。皇上您就饶了烟儿罢。   他听我求饶,方才作罢。想着想着,又"扑哧"一笑,抱着我腰的手紧了紧,笑道:"可还称自己是个"奴婢",敢当着朕的面叫朕"公公",又拿朕当刺客,这象是个"奴婢"么,便是朕的皇后,又哪里有你这样的能耐?!"   听他调笑,我心一甜,偎进他怀中不再作声,天地之间,仿佛只有我和他……依偎着,温暖着……东方渐渐明亮,水天交接处现出鲤鱼肚的白色,文泽便牵了我手回至厢房。我帮他梳着头,他看着黄铜镜子,突道:本来朕想送你件礼物,偏走得充忙,身上没带什么好东西--日后回宫再送与你罢。   我抿嘴,小声道:"皇上不是给过礼物么,又还要什么?"   文泽怔笑道:"朕给过你什么?"   我从怀中拿出一块淡青色丝帕包着的几根长发,红了脸,道:"才刚收拾帐子时捡来。短些的是皇上您的,长点的是烟儿的。若皇上恩准,烟儿将它们编在一起,放进荷包里带于身边,从此结发而居,一生一世不分离--这发丝便当是皇上送给烟儿的礼物可好?"   他听我说得精彩,不由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刮了一下我小小的鼻尖,柔声笑道:"果然是个小人精儿,这样讨巧的事,偏让你想出来。"   我笑道:"皇上这可是恩准了么?"   文泽拉我至身边,轻声道:"好是好的,只万不可让他人知道,否则朕止不住多少人暗地里与朕"结发而居"呢。"   我想笑,又强忍住,朝他盈盈拜倒,正色道:"谨遵陛下谕旨。"   他笑着伸手将我扶起,我回他微笑,心中无限甜蜜。 ◇欢◇迎◇访◇问◇虹◇桥◇书◇吧◇BOOK.HQDOOR.COM 第16节:七 皇子龙文浩(1)   七 皇子龙文浩   梳洗完毕,我们跟随文泽乘坐的黄色小轿,一行人静悄悄去向永泰宫中。   文泽一见太后,立时几步上前跪倒,带着略有嘶哑的声音说:"皇儿不孝,几天前才知母后遇险,来得迟了。"   我们跟在文泽身后扑通通跪倒一片。   太后眼中隐约有泪光闪动,下地亲自扶着文泽起身,叹道:"是哀家不让他们说的,原是怕皇儿担心影响作战,不想皇儿到底还是来了。军中不可一日无帅,皇儿这来可不会影响前方战事么?"   文泽笑道:"请母后放心,我军胜局已定。目前退敌军八百余里,不日将直取目布尔宁首府蒙哥蒙。皇儿这几日不在军中,一切军务自有老将军陈胜之负责……"   母子久别未见,何况太后又刚躲过场劫难,话儿便更多。二人说得入神,竟不记得让我们起来。我正双膝酸软,突然听见身后一人大声叫道:"太后与皇上母子重逢可喜可贺,只先让咱们这些可怜的小奴才起身罢。"   我大吃一惊,回头看去,身后正跪着昨日见那位礼亲王府的小太监。我又急又怕,忙对着那不知死活的小太监偷使眼色,他却装作见所未见。   文泽眉头一轻轻拧,正要发作,突然"咦"了一声,立时大笑起来。他大笑道,点头道:"朕当是谁,原来是浩公公。果然与朕长得有几分相似,倒也不怪别人认错。既是咱们浩公公开口,朕也不得不准,都起罢。"   天子是什么样的人,这浩公公怎么竟会有这样大的面子,他的请求,怎么连皇上也会"不得不准"?我诧异着,与大家一起口称谢恩。   又是那"浩公公"声音最响:"奴才谢过皇上!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!谢过太后千岁,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!"   他说得那语气跟唱歌全无二致。   文泽一直看着他笑,向他轻轻一招手:"你过来。"待那"浩公公"走至身前,他一拳打在"浩公公"肩头,笑道:长黑了,也长高了。   "浩公公"顺势对着文泽单膝跪倒,正色道:"皇上圣意拳拳,奴才谢主隆恩!"   德仁太后微笑道:"他几时混进来的,哀家竟不知道。皇儿还不快给你这五皇弟找个媳妇,省得没人管着,也不愿家去,成日四处乱跑,见不着个人影。"   "五皇弟"?   我不停偷眼看向"五皇弟",心中又惊又羞。没想到这"浩公公"竟是皇五子龙文浩!那个让天下女子交口传颂"宁做浩王妾,不当后宫妃"的浩王爷!那个给我雪蛤救我性命之人!难怪……难怪!想起昨日自己口口声声教授皇五子如何守着做下人的规矩,不禁大窘。   文泽笑道:"听说不少女子喜欢皇弟,只不知你看中什么人家的女儿没有?若有的话只管说来,朕马上赐婚。"   文浩眼光轻风般扫过我脸,笑道:" 臣弟要找的王妃,一定不能是个寻常女子。容貌倒在其次,人必定得聪明,懂臣弟心思,与臣弟趣味相投……臣弟此生只得这一位女子便足矣。"   文泽也笑:"皇弟倒有这心思,想必母后是一定不会恩准的。"   太后一愕,微笑道:"皇上何以见得哀家不会准他?"   文泽笑道:"天下哪里有这样的女子?又了解他的心思,又偏跟他趣味相投?母后可记得旧年您生辰那日,宫里演老本"贵妃醉酒"那段折子戏,当时旦角才一开口,您便是听出换了角儿,再看下去,却又不差。一时演完打赏,那"贵妃"却不退下。在戏台上说,祝母后福如东海,寿比南山。大家伙一听奇了,于是叫过"贵妃娘娘"近前细看,这才辨出来,不是他却是谁?不由得大家伙都笑,朕也笑得撑不住,刚吃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--这五皇弟原爱玩爱闹,现不找个人好好管着,还依他心事,找个与他性趣相投的浩王妃来,随了他夫妇俩搭伙戏唱戏不成?就算他再演"贵妃"也罢,可又让那浩王妃扮唱皇帝么?"   浩王爷也会扮唱"贵妃醉酒"么,如果我叔父柳三公子在,与他二人,定会结为知音。   文浩笑道:"那也不难,臣弟原是可教王妃唱生角儿,只是怕王妃没有那样的身段与嗓音。"   文泽眼中突然闪出灼灼光芒,大笑道:"那有何难,朕这就下海捕文书全国寻去。依你,文书上就写要寻魁梧身段,大粗嗓门的女子--还怕寻不着么?"   文浩忙连连摇手,对着文泽长身而揖,边笑边说:"皇上费心,臣弟深感皇上隆恩。那样的海捕文书发出去,臣弟只怕捕着的不是本王王妃,倒是个巡海的夜叉罢了。"   一语说完,满屋子人都笑。   一时母子三人用过早膳,文泽一面吃茶一面向太后笑道:不瞒母后,儿臣昨晚已幸过烟儿。   便将昨晚我如何认错他,如何将他作刺客,又如何留宿荷风苑大致说了一遍。最后向太后赔笑道:"母后,皇儿看烟儿面目举止里竟有些母后影子--可见她是上天特地派来送给皇儿之人。"   太后微微扬了一扬嘴角,也不看我,只笑道:"如此说来,昨晚之事倒也算得上是皇儿的一段佳话。只是皇儿也太过小心,进了庄里说你是皇帝便了,也不至于让下人误会。 "   文泽赔笑道:"儿臣的意思,并不想让这些人知道儿臣已从边关回来。一则怕军心不稳;二则儿臣此行只带赵风一人,恐路上有变故,因此只想给母后请个安,说会话,这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去。"   太后轻轻点头。 WWW.HQDOOR.COM←虹←桥书←吧← 第17节:七 皇子龙文浩(2)   我在不经意之,目光与文浩相遇,我他正微微皱眉吃茶,也不说笑,也不看我,便窘了一窘。只是那窘迫,却也不想深往心里去的。   "母后,"文泽问:"那刺客……"   德仁太后却挥手势打断他,轻轻扬了扬脸,屏退我们下人。   我刚回荷风苑,一早守在朱红木门门口的小萝便冲出来,她见四下无人,对着我左一个"主子"右一个"娘娘"的一通乱叫。我又羞又急,作势要打,她才咯咯笑着停嘴。   吃过那药,我闲来无事,便从怀里掏出文泽与我的发丝,独自坐于的芭蕉树幽凉树荫下的石凳子上,细细将它们结成一个小小辫儿。阳光碎影在地上跳跃,芭蕉绿得浓艳欲滴,仿佛那里凝着一汪深深的湖水,空气里满是荷花的香味儿,有蜻蜓与蝴蝶飞过,扑扇着翅膀,从一处花间飞去另一处花间。院子里是静静的,仿佛听得见花开蝶舞的声音,偶尔有三两声鸟语,美得直如音乐。辫儿结成后,我返身回屋寻来一只自己绣的香荷包,慢慢放进去收好细细观赏一回。   荷包淡青色缎面底,上面用雪色丝线绣成作花瓣,淡黄色丝线绣作花心,图案为一朵双生并蒂莲花。荷包的穗子便是大红丝线打成的同心结。我手里拿着荷包儿,反反复复地将那发丝辫儿取出来,又放进去,一会儿看荷包,一会儿又看发辫。又想起昨夜,不由低了头,脸上灼灼地热着,有火焰从脸上跑到脖间。   我正羞着,突闻头顶传来文泽年青而醇厚的声音:"大日头底下又在想什么?"   我忙起身行了一个半礼,顺势反手将荷包捏在身后。   文泽伸出手,笑道:"朕早已看见,还不交出来么?"   我低了头,慢慢递过荷包。他接在手中,先细细的看了荷包上的图案,又伸另一只手进去,取出荷包心里我俩结织在一处的发丝。他看着,淡淡地叹了一口气,小心地将发辫放进荷包里,又牵起我手,一同走进厢房。他抱我坐上他腿,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些不舍与惆怅:"烟儿,朕要回边关去了。"   我心中依依不舍,嘴里却说:"皇上原本就要回去的。"   文泽将下颚轻轻放上我肩,悄声道:"可朕心里,却实在舍不得与朕的烟儿分开。"   我心潮澎湃,却又无言以对,只慢慢地将脸颊贴上他面。我们静静地坐着不说话,彼此感觉对方的呼吸与心跳。空气中有暗香飘浮,屋子里蝴蝶来了又去。屋外知了不停地叫,屋子里我们无言相依…… 又过了不知多久,文泽终于放我下了地面,他看着我双眼,柔声道:"烟儿,朕真要起程了。你在太后娘娘身边要乖乖的,等朕打了胜仗回来。"   我满腹的不舍,却只知道要轻轻点头,耳语般说道:"是,烟儿遵旨。"   送文泽慢慢走至门口,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来,他看着我,回首抱住柔柔一吻,而后抬头笑道:"朕已回明母后,以后见朕,记得要改口自称臣妾。"   臣妾--我发愣。传说中,鲤鱼就是这样跃过龙门的么?   文泽走后不久,太后赏赐下来。礼单上书写:玉如意一枚、芙蓉纱两匹、杭绣内制团扇一把、红玛瑙手珠两串、鎏金鸳鸯摆件一对、雨露天星茶壶一只、红木贝花妆匣一个。   红色妆匣高一尺深近半尺,分上中下三层。面上满镶彩贝雕成的梅花,梅花上站着两只喜雀,取"喜上眉梢"之意。第一层里装着汉白玉镂花梳、白珍珠头花、黑珍珠发网并一银瓶蔷薇花油,一支小小六出梅花头镂丝簪子;往下第二层装了蓝田玉瓶装着的玫瑰露、景泰蓝盒儿装着的胭脂膏子、翡翠瓶里装的凤仙花汁;最后一层,放着几个做工精细、大小不等的香囊荷包。   小萝送来药进来,我拿起一串红玛瑙手珠给她,淡淡笑道:"这手珠子我瞧着成色还好,送与妹妹玩罢。"   小萝愕了那眼,连连摇头,却又拗不过我,方才道谢收下。又选两个荷包送给荷风苑里两个小太监,一把团扇赠与给荷风苑另一名小宫女香蕙。   我亲自拿着一盒胭脂、一朵珠花并一瓶凤仙花汁到永泰宫。先偷偷地找来小莺,给了她胭脂与凤仙花汁。又寻见春菱,拿出珠花给她。   春菱因那日之事,见我时,脸上讪讪的,连连摆手,定不肯收。我笑道:"妹妹原是素来喜爱姐姐为人,瞧着这珠花也好,也与姐姐十分相配,这才特地老远的拿来送与姐姐。那日之事,姐姐一味帮着说妹妹说话,我心里很是感谢。"又轻轻笑着,催促道:"姐姐可要快些收下,否则过会子让不知情的旁人瞧见,该说妹妹轻狂炫耀了。"   我将话儿说到这个份上,她便真不好拒绝,却又谦让一番,才道谢勉强收下。 ▲BOOK.HQDOOR.COM▲虫工▲木桥▲书吧▲ 第18节:八 宫中奇遇(1)   八 宫中奇遇   太后宫中,文浩正陪着她吃茶说笑,见我进来,一起停下看我。   太后含笑道:"如今皇上登极已近三年,子嗣却不多,如今也只得了三个皇女,既然皇上喜欢你,你也要早日的为皇家开枝散叶,多为哀家添几个皇孙才是正理。"   当着这么些个人,我羞得面红过耳,却又不能不应,只得低了头轻轻称是。   太后将荷风苑现有宫人全给我使唤,说人不够时再增派。谢过恩,我又陪着说笑了一会子,眼见到午睡时间,方才告辞出来。却远远候于一棵大槐树背面,眼看文浩经过之时,忙走至他面前,深深一福。   文浩鼻中"嗯"了一声,微拧了眉头,诧道:"这是做什么?"   我立起身:"奴婢特意在此等候王爷,只想当面道谢与请罪。奴婢多谢王爷救命之恩。"   "还有……,"我脸一红,"奴婢为昨日竟敢大胆教王爷做下人规矩而请罪。奴婢不识王爷贵人,言出无状,还请王爷见谅。"   文浩鼻中笑一声,看他那云淡风轻的模样,似乎真的毫不在意:"你自是认不出我面目的,能认得出倒假了。我成日漂在江湖,从来不以真面示人,若不其然,似皇兄般日日听些假话,又有什么趣味? "再看一眼我,眼中突有玩味的笑容,"至于荷烟姑娘竟教导我做下人的道理--也确有新意。令祖柳太傅身为太子太傅,其孙女自是诲人不倦,又有什么奇怪?"   我面红过耳,强笑道:"王爷您尽已知荷烟身世?"   文浩点头,叹道:"不错,太傅博古通今、既有治国的满腹经纶,又知天文地理,通晓医术……才情无人能及。"停了一停,又问:"你既是太傅孙女,想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?"   我脸上又是一热,回道:"奴婢不大会抚琴歌舞。先是因为年幼,罪父怕奴婢不能理解,抚不好琴,便只让熟记宫商,并不大弹奏。后来家中获罪,更无闲情操练。王爷此问,奴婢惭愧。"   文浩见我难堪,立时另寻名目,他眼波转动着,如有星星在无边苍穹中升起,笑道:"令祖的三位公子倒个个都是人物。你大伯父定远侯英勇无双;令尊柳侍郎山水画至今仍无人能出其右;最难得的是令叔柳三公子!想他乐界何等人才--当年即使京城最有名的乐师,也得尊他为大,见面时称一声"柳先生",只不想他竟没有传人。"说至此处,他眼中星月仿佛一下子全部落入海底,但叹道:我真再想听令叔亲手弹奏一曲,<风雪雁门关>--却是奢望罢了。"   我心里也是酸,忙笑道:"罪叔素不同常人,他既醉心音律,亦师从罪祖学得医,多艺于一身,难免特立独行些。及至后来流配远去漠北苦寒之地,技艺多年不用,想必也难记得。"   文浩长叹:"柳荷烟,今后只我二人时,你便不要在我面前自称"奴婢",也不必称你家人为"罪"。依我说,昨日还好好的,今天怎么全变了?你只须在他人面前守着这些破规矩,于我面前也就不必拘什么罢。"   我听他说"昨日还好好的,今天怎么全变了"一语,心里不禁有些狐疑。他那话儿,也是不合礼制宫规的,我却也不敢多想,也不敢就此答应,只好望着他那张令无数少女沉沦的脸,轻轻微笑。   两人闲聊片刻,也就各自散开。   后几日里,我或陪太后闲话,或做些女红,或制些小茶果子,十分自在。那些宫人们自知我已被文泽宠幸,只待青云直上,一时人人见我十分曲意奉承。加之这山庄里因除了太后外,又别无其它嫔妃,我在他们嘴里,俨然被捧成至高无上的正经主子。一时眼里看到的都是笑脸,耳里听见全是好话。   荷风苑一众小宫人们,也被人捧上天去,个个得意起来。我暗叫不好,忙训劝一番。又找太后讨来曾给秀女们做过管教姑姑的春菱,帮我教导宫人。因我知春菱弟妹众多,全家只靠老父种田为生,弟妹大部分被卖出为奴,十分困苦。有心帮她,屡次厚赠金银。及至有心与其交心,却又怕受伤害,不肯轻易交心。   我想,自己总该与她多接触几日,才能知道她是否真能为我所用。   春菱来后十分尽责,每日悉心教给宫人规矩。又让所有宫人称我"小姐"。 她的意思:一则无论以往的交情,现在毕竟是主仆有别,便只在我这里私下称呼,若叫顺口,被外人听见难免招祸;二来我并无陪嫁过来的仆从,这样称呼听着亲切,也算是娘家人之意。 →虹→桥→书→吧→BOOK.HQDOOR.COM 第19节:八 宫中奇遇(2)   我觉得主意很好,因而当春菱就此一事对我回说时,也就一笑而允。只是心里对这些宫人的感情,跟原来并无二致。   我思念文泽。学会相思,是我入宫以后惟一变化。我成日相思--特别有雨之时。我觉得这年夏季,雨水竟充沛到无以复加。绵绵雨水,惹我对文泽相思绵绵。写首诗,诗里有他;画幅画,画里有他;绣朵小花,花心里还是有他……   我常于雨天斜倚木栏,手握荷包,呆望着烟水迷离的荷塘出神,间者又自己微笑。春菱与小萝两个见我如此,不知劝了多少回,也不见效。再后来也自知劝说无济于事,相对苦笑,都说:" 小姐如此痴情,皇上回来后,可还不知如何心疼,如何宠爱小姐才好。"   我微笑,心中憧憬满怀,又甜蜜无限。   转眼至七月下旬,盛夏渐去。那一日,德仁太后说对我们说,因要临近中秋,要大家回宫过节。   及至回去宫中,他们将我暂时安排住进一处临水的院落----听雨轩。   不知文泽会给我什么名号,太后授意贤淑的懿孝皇后按贵人位份,给我再添两名小太监并一名宫女,共八人服侍。听雨轩的宫人们按入宫先后时间,太监依次是:杨长安、郑栓儿、林柱子、胡大刚;宫女们为:春菱、小萝、香蕙、莲蓬。   这些人除杨长安、郑栓儿两个外,均为以前服侍太后的宫人。   太监杨长安长得眉目清秀,入宫已有两年时间。我听说,他来听雨轩前一直在御书房打杂,因而心下对他十分中意。于是命杨长安出任听雨轩首领太监,宫女们的管理自是仍交给春菱。   又拿了些个财物给他们当见面礼儿,杨长安与春菱尤厚。   次日,我按制到皇后宫中请安并谢恩,迎面看见满屋子妃嫔,衣香鬓影,言笑晏晏。嫔妃们见我是文泽新宠,目光之中十分好奇。但我知道,我不能太出风头。于是每日例行请安,也不化妆打扮,也不轻易开口--随她们认为我是名颇有姿色,幸运的平凡宫女。   那日,我歇过午觉,发现窗外正飘雨。我想念文泽,只感浑身酸懒,百无聊奈,便唤过小萝,让她帮我梳一个新流行的发式。小萝笑咪咪地拿起白玉梳儿,先将我的头发拢结于头顶,然后用丝绳系结分股、弯曲成鬟,并托以支柱,耸立在两侧,不多时便做好了一个双垂结鬟的发式。   挑选一支小小的"孔雀开屏"金步摇,亲手斜插入满头乌云之中。对着镜子,穿上件雪色双丝雪纺绣粉红梅花长裙,再向长裙外套上一件同色芙蓉长纱。   小萝也不说话,只看了我不停的笑。我被笑得心里发怵,不由也望了她诧笑:"好好的笑什么,莫不是我脸上有花么?"   小萝歪了小小的脑袋,笑道:"也没什么,只不知道眼里的小姐是真人呢,还是那画上走下来仙人。"   我一笑,也觉得有了些精神。转头看见窗外风驻雨歇,一时兴起想起去御花园里走走。因小萝要煎药,便让春菱陪了去。   屋外的空气特别新鲜。有微风吹来,迎面带着些甜丝丝的水味。花草树木经过才刚那番微雨,正是红的更红,绿的更绿。浑象是一幅原本淡彩的水墨画,经雨水改成浓墨重彩。脚下五彩鹅卵石铺成的小路,也好似上了层薄釉般,发出温润的光芒。偶有树叶上的雨水滴落下来,或有一两点掉进地下低处的水畦里,只轻轻一声,便融入其中消失得无影无踪。   天气并不十分炎热,我一路慢慢走,一路欣赏。突然一对玉色蝴蝶飞过,在半空中飞舞盘旋,双双栖身于一朵雪色芙蓉花上,微微轻抖动翅膀。我定睛一看,好美的一对蝶儿!竟有拳头般大小,白玉色的身子,翅膀上还带着红、黄、蓝三色的斑花儿。   我看得欢喜,起了捕它们的念头,于是悄悄对身后的春菱作个手势,拿了宫扇猫着腰儿,轻轻走过去。眼瞅着距离那对蝶儿越来越近,只差一点就要捕着了,突然其中一只腾身而起,另一只随后也跟着飞起来,两只蝴蝶高高低低,双双飞离我能捕到的范围,一路西去。   我也起了小孩心性,暂时丢开去御花园之念,尾随追去。春菱紧随我身后过来。我跟着那对小东西,有时小跑,有时驻足,一路上几次眼看要捕着了,偏又没捕到。最终追至一处湖边,还是眼见得它俩远远地飞过水面,去了对岸。   我停下来。这才觉得有些热了,举起手中团扇,轻轻扇风。 WWW.HQDOOR.COM▲虹▲QIAO书吧▲ 第20节:八 宫中奇遇(3)   有风吹过湖面,碧绿色湖水微起波澜。微风将一阵香味送入我鼻中,那香来自对岸,或浓或淡,且非单纯花香。   "春菱姐姐,"我笑着朝她扬了扬脸,道:"你可曾闻见什么香味么?"   春菱用鼻子深深吸气……片刻,摇头回道:"奴婢什么也没闻见。"   我细辨一会儿,再说:"这种香味很特别,是花香里混合着乳香,乳香里又浑合着檀香,檀香里再混着些沉香……并不只是一种味道。也难怪那对蝶儿会飞过对岸,原是冲着这香味而去。"   春菱一言不发……突然,好似想起来什么,脸色陡地大变。   风起得更大。   风愈大,香气愈浓。远远近近,那奇异的香味缠缠绕绕,绵绵不绝。我迎风站立不动,深深呼吸,不知天上人间。一时风驻香停。我回过神来,四处张望。远远看见对岸有处红色小楼,最西面有一座通往对岸小楼石桥。   水那边是何去处?我问。我一面张望,一面问道:"现隔得远也看不大清楚,是栋三层楼的房子罢,怎么宫中会有这样的房子,倒跟个戏台似的。现有哪个妃嫔住在楼里么?"   春菱不语,面色更加苍白。 虫工木桥◇BOOK.HQDOOR.COM◇欢◇迎访◇问◇ 第21节:九 鬼楼媚妃(1)   九 鬼 楼 媚 妃   "姐姐,"我又催问春菱:"那边究竟是何去处?"   "那是鬼楼。"春菱颤声回答,她左右张望,脸色苍白……终于明白自己身处白日,这才小声补充:"前几年宫里有位主子娘娘在楼里自缢过。以后……每逢中秋月圆之夜,常常会有萧声从楼里传出。吹奏的都是那位死了的主子生前最爱的曲子。后来,也曾有胆大的太监进去打探,一夜没有出来。第二日三五个太监约着进去寻他,才发现他胆已吓破,七窍流血死在地上。"   这世上真有鬼么--我不语,也不信。   春菱低声道:"小姐您不怕么,咱们……还是快些回罢。"   我听她说得可怕,便笑道:"人都说是"富贵有命,生死在天",又说"头上三尺有神灵",就算有那些不干净的东西,我从不害人,他们自然也害不得我。有何好怕?那处原来住的,倒底是个什么主子?"   春菱眼中惊骇再起,她看着我的神情,就象看见狐妖厉鬼一般,她的脸色,也是越来越白:"小姐请别问她身份,太后娘娘严旨,宫中任何人等,均不得谈论此人。"   我心中一动,笑道:"知道了,那日在浣月山庄,秋茵姐姐口里所说的那位夏吃冰酒冬盖狐腋,宠极一时之人,就是对面小楼里的女主。"   春菱目光一愕,望着我迟疑半响,方才轻轻点头。   我满心疑惑,淡淡道:"她因何自尽?"   春菱脸色又变,仿佛拼尽了全身气力,才缓缓吐出八个字:"狐媚惑主,霪乿后宫。"   我倒怔住。   春菱瑟瑟迎在风中,仿佛一朵无助的小花,她脸上血色全无,白如缟素,颤声道:"小姐,咱们还是早些回罢。对面既闹鬼又背阳,莫说各位主子,便是奴才们,也少来此处,只怕是沾了晦气,影响自身运势。现奴婢站于这地,只觉着一股阴气冷嗖嗖从脚底直往脑门上串。"   我好奇心却更甚。小孩子心性,又一向是个胆大的,心念转动间,我便让她在原地等待,自己分花拂柳,遥遥穿过石桥,迤逦着,步向小楼而去……   小楼朱红色大门一侧已从连轴处腐烂。门上油漆班驳脱落,黄铜门环与门钉锈迹横生,布满灰尘。我轻轻推去,门"吱呀"一声应手而开。出现在我眼前的,是一处荒芜、杂草丛生的小小前院。院中原来种着许多花草,现在绝大部分已同小楼女主一样枯萎死去,瑟瑟沉寂于四季风雨。   唯有十几棵青绿色桂树依然枝叶茂盛,高耸入云。   院中野草已长得及近半人高,挂满晶莹雨珠。草中有条五彩鹅卵石小路,笔直通向小楼。我抬起头,看见一块积满灰尘、结满蛛网的门匾晃悠悠斜挂楼顶。   邀月楼--我费了好大气力,才认清匾上金漆写着的三个字。   喵--,一只黑色野猫喵地一声,从深草丛窜起跑开。猫叫声惊起停在桂子树上的一群老鸦,老鸦们扑扇着翅膀,盘旋怪叫着飞上天空。   几根黑色羽毛从半空中缓缓飘落。   我长长嘘了一口气。小院浓浓香味里,混杂着灰土与动物腐烂的气息令我胃中一阵翻呕,快步走向小楼,轻轻推开楼门,却不禁被眼前所见惊吓得倒吸一口凉气。   我看见的,不是华丽或者凄清的厅房,竟是一间空旷诡异的灵堂!屋中没有屏风案几桌椅花薰,只在四周梁栋上遍围白色灵缦。没有棺木、也没有灵位。面对我的白色墙壁的正中间放着一张祭奠用的沉木香案,案上放着数十支白烛、一个黄铜香炉与几叠纸钱。墙上挂着一块与香案同宽的黑色灵布,灵布上写着四个苍劲饱满的白色大字--媚行深宫。   媚行深宫,莫非是狐女媚妃横行深宫之中么?   我突然觉得有阵寒风徐徐吹向后颈。待猛回头看时,却又哪里有人?正狐疑惊悚间,突闻门外传来人语脚步声。我一时来不及思索,慌不迭地藏身香案底下。刚刚藏好,就听见有人进来。   你们就在外面盯着。我听见一女子声音吩咐道:不要让任何事情打扰本宫。   那女子向我藏身之处走来,脚步声停在案几前。我悄悄掀开案几上的白色布幔一角,偷眼望去,见她正朝着"媚行深宫"几个字缓缓跪倒,双手合什,口中念念有词。   这不是良妃么?   良妃是文泽最宠爱的嫔妃。她娘家姓李,闺名良绣,父亲为大理寺寺监李伯远。良妃生得很美,是宫中出了名的"冷美人"。十七八岁年纪,身材修长,蜂腰削肩,鹅蛋脸,柳叶眉,凤目里常有粼粼波光。只是,她凤目中的波光常常冰冷,其凛凛然不可侵的神情,仿佛要拒人千里之外。   然而,现在她的眼神,却又炽热无比。她对着"媚行深宫"的黑色布幔喃喃道:"娘娘,信女李良绣承蒙娘娘传授衣钵,受益匪浅。目前后宫其他嫔妃,无人能出信女其右。信女信守承诺,已将娘娘香冢修葺一新。现皇上就要得胜回宫,恳请娘娘大发慈悲,再赐信女几条妙计,信女感激涕零,终生不望娘娘教诲大恩。"   说完,她诚惶诚恐地对着布幔拜了四拜……许久,方才站起身来。   我听见墙壁上的黑布被人掀起,然后有什么东西被打开……最后,头顶传来良妃又惊又喜的声音:"多谢娘娘。"复又跪下,再拜几拜,然后步履轻快地转身离去。   确认她已走远,我方才拍拍头顶灰尘,从案几下钻出。掀开布幔,墙面出现一个白色小小暗门。门中放有一只紫檀木小方盒,盒内空空如也,想是良妃适才从中取走什么物什。   檀木暗香浮动。我心念转动间,突然明白小楼有混合香味的秘密。再四处走动查看,知道果然如此。原来这小楼以沉香木为主体,以檀香木作围栏杆,兼混花香、乳香进涂墙泥土中,故此经年香气不断。   我怔怔出神,幻想当年小楼女主于四季花开之时坐在楼上,飘风细雨之中斜倚栏杆。我想,恐怕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清,四处弥漫的香味究竟是花香?楼香?还是人香……终迷茫着,从邀月小楼中出来,隐隐约约的,对岸香味如影随形追踪着我们。似花非花,似檀非檀……不招便来,挥之不去。   水上有股氤氤气息弥漫开来,仿佛有种触手可及的娇羞与缠绵。   我一路走,一路发怔,却冷不丁再次遇见面无表情的良妃。她浩浩荡荡地正带着安嫔、荣贵人迎面走过来。我心猛跳,倒象自己做了什么错事般,不敢直视她眼,微微低下头,与她们见礼,随着走进一处临水小亭中。   有宫人拿张苏丝织玫红色绣花椅垫铺好。良妃坐下,自顾看湖里穿梭锦鲤。   许久。她这是在摆宠妃架式。那时,我们谁也不曾料想,三年以后,在同一个地方,还是她,还是我,还是萼儿……各人浮沉,便是物事人非……许久之后,良妃好似方才想起还有我们几个陪在身侧,方才回过头,淡淡道:"这些日子呢,皇上也不在宫中,想必大家都闷得慌。明日本宫做东,取些逻宗国进贡的白葡萄酒,寻个地方大家一起吃酒斗诗玩上半日,又解闷,也有趣味儿--只不知你们意下如何?"   安嫔抢先大声笑道:"倒有偏娘娘,这逻宗国进贡的酒,妹妹最爱吃。偏皇上宝贝得什么似的,只赏了娘娘一人!"   这安嫔长得身材适中,略显丰满,丰乳肥臀,柳叶弯眉,杏仁圆眼,大嗓门。浑身堆珠彻玉,花枝招展。她本是因为是皇长女玉芙公主生母,现在又有三月身孕,常将肚子挺高,只怕别人不知其身怀龙种。据说,她原是汉阴县令妾室所生,入宫一直无宠,后因尽力奉承迎合良妃,才时常得侍寝机会,又是肚子争气,于各嫔妃中最早生下皇女,这才混至嫔位。嫔妃宫人们暗中多有议论,谓之极俗。 BOOK.HQDOOR.COM▲虹桥▲书吧▲ 第22节:九 鬼楼媚妃(2)   良妃微笑不语,面上却有得色,碧色湖水波光一漾一漾的投上她羊脂玉般的脸,仿佛罩了一层灵动的金色面纱。   荣贵人轻声笑道:"娘娘对妹妹们倒是一向极好的。只是妹妹却想,若象往年那样边吃酒,边斗诗作对,哪个姐妹又能强过娘娘去?妹妹先认输,明日也不用开口,专吃罚酒好了。"   荣贵人今年年方十六,闺名荣萼儿,是扬州荣知州小女。一年前文泽看海事工程,其父接驾,席间命女儿萼儿献舞,文泽一见之下十分喜欢,带进宫中封为贵人。她性子温柔,一口官话中带着吴侬软语,黄莺出谷般好听;身材娇小,眉眼如画,淡泊如诗,如同名家画中走出的仕女;又因能歌善舞,举手投足间竟自带些许仙风雅韵。   听了萼儿的话,良妃更加得意:"既是这样,明日改钓鱼儿玩。本宫要让你们输个心服。到时数谁鱼多,便多吃两杯,没钓着的人,罚她们不许吃本宫好酒。"   萼儿轻笑道:"那可好,数完数后,咱们再将鱼放生,为娘娘祈福。祝娘娘早得皇子。"   良妃目光一寒,面色微变。   真是那壶不开提哪壶--良妃入宫后曾怀孕两次,惜每回不足三月均无故小产。得圣宠而未成功育有皇子,本是她心上伤疤。因此她很不高兴,向萼儿冷冷道:多谢你,竟想得如此周到。   萼儿却毫未察觉,转头对我轻笑道:"不知妹妹你可有钓鱼的兴趣?"   我忙赔笑道:"妹妹只一旁服侍罢。自己并不会钓鱼。"   安嫔突然"呵呵"冷两声:"妹妹原来是个不会钓鱼的主儿?妹妹一钩子下去,连条皇上这条真龙也能钓上。小小鱼儿,又算得什么?"   我愕然。   萼儿也不曾料想安嫔说这样的话,面上略显尴尬,就想着转换话题。她轻扶我脸颊,点头叹道:"总觉妹妹与众不同,今天才发现,你竟未化妆!真真好美的人儿,不化妆尚且如此,一朝装扮起来,可不知皇上要喜欢成个什么样子呢!"   良妃与安嫔面色均是一变。   我心里暗叫不好,忙赔笑道:"妹妹薄柳之姿,与姐姐们比,实是云泥有别。只是妹妹自小便不化妆,不道脂粉用法。若哪位姐姐某日得闲,又不嫌妹妹粗笨,妹妹倒想当面请教一二。"   安嫔手指狠狠绞着帕子,斜倚在栏杆旁冷笑:"妹妹不说,本嫔倒差点忘了,妹妹以前是名宫女,又化什么妆呢?!"   良妃笑了一笑,她也不看我,轻轻把玩着手中宫扇,看似漫不经心地问:"本宫听说,你最近去凤至宫很勤,莫非皇后娘娘有何不妥?"   想她消息如何灵通,怎么问起我来?我于是小心回说道:"妹妹心粗,虽然每日按例去凤至宫请安,说两句话也就走了,竟也不知道查颜观色,还未发现皇后娘娘有何不妥。既然娘娘问起,妹妹今后多加注意便是。"   良妃听完,冷冷看我一眼,冷冷地笑了一声:"那倒不必。"她缓缓吐出这四个字,脸色深沉。 ◇欢◇迎◇访◇问◇虹◇桥◇书◇吧◇BOOK.HQDOOR.COM 第23节:十 君心既地狱(1)   十 君心既地狱   一绿衣小宫女从远处成排柳树中过来,向良妃行礼,禀奏道: 圣驾三日前已过扶风镇,估计不要十日便可回宫。   良妃目中滟滟升起绝美的光芒,喜道:"是么,皇上回来第一晚定会在本宫处安歇。快叫奴才们好好清理锦绣宫,一花一草全不可落下。只可惜"碧水朝霞"花期已过,待明夏才得见了。"   我也喜不自胜,忙回去安排重新布局听雨轩,正指挥着,外面传一声:"荣贵人来了。"刚迎至门口,她便笑着进来:"安嫔姐姐最是有口无心之人,因怕她刚才的话伤了姐妹和气,故而过来瞧瞧。她刚才说的话,妹妹不必放在心里。   我见她专程过来说此事,忙笑着点头答应。小萝送上茶水,萼儿接了。她抬手之间,我突然闻见一股淡淡的、若有若无的清凉香味自她袖中散发出--这是麝香的味道呀,我狐疑着,轻声笑问:"姐姐身上熏着什么香,味道好闻得很。"   萼儿眼中一愕,自己抬起衣袖向鼻子下面闻了一闻,她一脸茫然,诧笑道:"我是从不熏香的,想是刚才与良妃姐姐她们一处玩笑,沾到了她们身上香味儿也一定。"   不对。我想,她在说谎--这香明明从她衣袖中发出,怎么会是在别人身上沾来?   萼儿走后,我手托两腮,怔愣不语……又不及,也无心去深想,转念间已将心放在与文泽重聚上……欢喜激动,竟半宿不成眠……第二日至永泰、凤至两宫请安,不想,却听见文泽兵败消息。   原来他亲征目布尔宁,志在必得之战并未获得预想中的胜利。   妃嫔们坐立不安,不敢说笑。连平日最聒噪的大肚子安嫔也知收声敛气,左顾右盼,神色惶惶。只一向淡然的懿孝皇后安静如常,脸上波澜不惊。一众嫔妃之中,同嫔脸色最是灰白。她出身将门,其父是随文泽远征的陈胜之老将军。我知道文泽出征前曾许诺同嫔,得胜回宫后会晋她名号,封为贵嫔,现在却是这样结果--想她心中除窝心外,还害怕文泽因此事降罪其父。   从凤至宫出来。我见左右无人,小步追上同嫔,安慰她几句。不想她却强笑道:"我并不害怕皇上降罪,更非担心自己晋升问题,只想着他……他们可都别伤着才好。"又说:"其实我心里早知此仗未必会胜,却不便说罢了。"   我满是诧异,她却转身而去。   日盼夜想,文泽终于回宫,但我却不得与之见面。非独我一人,所有嫔妃,包括皇后在内均见不得他。他心情极差,不想与我们见面。仅去太后处请了安,日日将自己关于御书房中,下旨任何嫔妃不奉旨不得晋见。   我与文泽原来想距极远,相思一场也不觉什么,现在近在咫尺,反觉相隔天涯。又心疼他此时情绪,胸口总泛潮,茶饭不思。   春菱与小萝也劝,说:"皇上过几日气便会消的,那时看小姐瘦成这样,可还不心疼么?"   我虽听劝,却仍是打不起精神,手拿装着我与文泽发丝的荷包,又看又叹。   想起杨长安原在御书房当过差,那里人面较熟,让其暗地打探。他回来时说,这几日皇后与良妃求见过文泽,均被挡回。我更觉见之无望。左思右想,突然间一念头闪过脑海:我并无名号,还非嫔妃,何不换了宫女服饰,混去太后宫里远远看他一眼?   春菱听说,觉得此行危险,劝我不要轻举妄动。但我一片痴心,一意孤行。她只得叹气,千万叮嘱:"小姐切不可让人发现。"   然后,又吩咐香蕙拿些财物,至永泰宫打点宫人。   第二日清晨,我给皇后请完安,推说身体略感不适,早早回来。换过宫女服饰,再麻利挽个宫女头。对镜略一打量,自觉并无破绽,一路小跑去永泰宫……刚站稳,文泽已从太后屋里请完安出来。有太监喊:"皇上起驾回宫。"   我忙随着众宫人齐齐跪倒,一起说:"奴婢恭送皇上。"偷眼望去,文泽走在当头,身后紧跟贴身侍卫赵风与内侍总管李福。文泽眉头紧锁,比上次我见到时略黑,略瘦略憔悴,背影凄凉,落落孤单。   我心一酸。眼中有泪缓缓流出。   明黄色旌旗、伞盖队伍缓缓移动,逶迤而行……身旁经过的天子随丛卫队,突有人举手往我头顶重按,顿时,针扎般巨痛由头顶闪电般传至脚尖,那样的痛,自然禁不住要轻呼出声--自觉呼声极轻,却不想那时正所有人屏声息气,针落于地亦可听见--全部目光齐齐朝我处看来。   "唔?"文泽皱眉,眼光冷冷扫过,他的眼睛冷冷地在我眼中停了三秒,又望向太后屋中,继而看了李福一眼,随后被人扶上龙辇离去。李福走至我身边,轻声而严厉地说道:"咱家去罢。"   我强忍痛疼挣扎起身,尾随卫队慢慢前行。远远看不清永泰宫,文泽才做手势停下。   我被他们带至龙辇前。   此时文泽皇袍加身,明皇色腰带,上系一块九龙玉佩。被人众星捧月般围着,坐在于步辇之中,居高临下地望我。天子威严盘踞于眉宇之间,喷薄欲出,与浣月山庄里、雨夜荷塘中,为我反扣荷叶,遮挡满头风雨的"小三儿"龙文泽完全不可同日而语。   我对着他面,突感陌生恐惧,不由在其威慑之下,盈盈拜倒:"柳荷烟见过皇上,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。"   文泽尚未开口,旁边李福早大声喝道:"大胆宫女!皇上面前居然敢不自称奴婢?!"   文泽亲征时,李福随驾在身边,因不知道现在的我,正是待封名号之人。我一惊抬头,却触到文泽一双冷眼。冷了,冷了,他眼中那昔日浓到化不开的春水,今时已凝结成千年寒冰……我的心,也随着那样的目光一点一点冷却,缓缓地以首触地,慢慢改口:"奴婢柳荷烟见过皇上,奴婢惊扰圣驾,罪该万死。"   过了有一会儿,头顶方传来文泽淡淡地声音:"起来罢,是朕许你不自称"奴婢"的,朕自然记得。" ※虹※桥※书※吧※WWW.HQDOOR.COM 第24节:十 君心既地狱(2)   他记得!   我如沐春风,自知误会文泽,忙口中称谢,轻轻带着笑意,站起身来--不想仍见看见他冷若冰霜的脸。   他俯看着我,冷冷道:"既说惊驾,那么朕倒要问问,你适才在做什么?"   我一愕,随之朝文泽身后跟随着的队伍中望过去。我看见的是,人人屏声静气,低眉顺眼,个个一幅精忠报国死而后已的模样。没有证据,他会信我所说么?我想着,回道:"适才突觉头顶针扎般疼痛,忍不住呼叫出声--只请皇上责罚。"   他冷笑道:"你这头,痛得倒很是时侯。"   我呆住。   想当日,他是那样的对我百般怜惜,他用唇轻吻我被刺伤的肩头,他对我说了那么多柔情蜜语……他说,我是他的烟儿;他说,他舍不得与我分开--那样的情深款款--今日原不指望他作主找出伤我之人,只不想他除去不怜惜,言语中竟流露出不信任……我委屈着,不出一声。   文泽不易察觉地皱了一皱眉头,又道:"这也还罢了。只是母后与朕已经许你不再做宫女,今日为何仍做此装扮,难道竟不想沐浴皇恩么?"   不想文泽竟误会至此,我心一揪,想诉之相思,却眼见四周均为陌生男子,又怎好意思对他说:扮成这样,只是为了看你一眼?我急得红脸,偏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只拿眼睛看他,用目光询问:你竟半点不了解我,不明白我心?柳荷烟只为看你一眼,只想抚平你眉头,只想看你快乐与否。人人都说相思苦,你如对我也曾有过相思,定会明白我的心意。   文泽冷冷的眼光在我脸上转了一转,又道:"你扮成这样,莫非是为了见朕?"   我又惊又喜,以为他终于明白。     却不想仍然是错。   他看见我笑容,反而淡淡地叹了一口气:"柳荷烟啊柳荷烟,你果然大胆,也够聪明。朕下令后宫妃嫔不奉旨不得晋见,他人谁敢忤逆朕意?偏你可出此法,来让朕关注意你……朕一直以为你是个飘逸出尘的女子,只不想朕竟然错了……"   我立时心如刀割,急急摇头道:"不是这样,皇上,荷烟并不是想博得您的注意啊,荷烟是……"我想说出心中所想,眼看周围人众,仍是开口不得。   文泽见我将说不说,不再耐烦,摆手道:"也罢,毕竟朕还未给你名号,所以细究起来,你今日之举竟也不算得抗旨。"想了一想,又说:"既然如此,朕便给你两个选择。如你选择做朕嫔妃,就不必想方设法表现出他人不同,只一心等旨晋见;又或者,你不想守着这个旨意而选择继续做宫女……他停下来,不屑地看我:朕或者也可帮你完成心愿。"   他不再看我,改一改坐于龙辇上的坐式,眼望着前方空气,冷冷道:"既是聪明人,便自己好生想想。"再不等我答话,吩咐着起驾而去。   设想过百十个与文泽的重逢场景,却万没料到这样阴错阳差,我心这么痛,这么痛,原来他之于我,是一言可以上九天,一言可以下地狱的……头顶天空那样的高,那样的高,高得怎么伸出手也不可一及……我呆呆的跪在原地,阵阵疼痛从胸口洇洇渗开……跪得时间长了,就没了任何感觉,只听见满天鲜花正在凋零,零落,零落。花谢花飞花满天,红销香断有谁怜……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,耳边传来春菱惊呼声:"小姐,奴婢四处寻找,您怎么跪在这儿?"   紧接着,我的胳膊被人扶起--是杨长安。他说:"这样大的雨,又是秋天,小姐浑身湿透,这可不要冻坏了么?" ◇欢◇迎访◇问◇WWW.HQDOOR.COM◇ 第25节:十一 陷害(1)   十一 陷害   迷迷糊糊,我眼前全是文泽厌弃的眼神,远远的,死去的祖父在河对岸的烟雾之中向我招手:"跟我走罢,如其生而无意,不如跟我归去。"   "归去……归去……归去……"   我惊呼醒来,已是冷汗透衣,眼前只见孤灯照壁,耳中又闻冻雨敲窗……又急又怕,又惊又疑,又恨又悔……悄悄流泪,直至天明时分,方才累极睡去……再醒时,看见十七岁的同嫔陈同春已坐在床前。她的年青爽朗,令我觉得有些愉快。而她今日又象遇着什么喜事般,形若满月的脸上春风拂面,杏眼里如有星辰闪烁--全然如同沉浸爱河之人。   我看着她,朝她微笑。   我想此时有人不隔岸观火,还肯来看我,心里总是暖的。可同嫔高兴什么?我又有些疑惑。难道文泽竟肯见她,否则她父已被贬官闲置,更有何喜事?   "姐姐,"我轻轻问道:"你已见过皇上?"   同嫔心情大好,隐隐笑意从双颊透出:"还没有呢。圣旨仍然未改。不过,   妹妹也不必伤心,皇上一时生气,过几日自然会好的。"   我听说文泽谁也没见,又有些许安慰,道过谢,又笑道:"姐姐为何对荷烟这样好?"   同嫔笑道:"昨日才听人说起你身世。我父曾做过令伯父定远侯的副将,当年一起出生入死,形同兄弟,何况令伯父对我父曾有过救命之恩--我对你好,又有何不可?"   同嫔所言非虚,陈老将军当年曾触怒先皇,我伯父一力劝诫,才得免死罪。忆起往事我便笑了一笑:"对了,姐姐那日你说早知这仗会败?"   同嫔眼望远处空气,微微冷笑:"不错,劳师远征、持久作战--兵家大忌。军中作战,非是纸上谈兵。我自小随家父身边,才初识此理。"说至此处,她眼里满是憧憬,又说:"想当年,想说便说,想唱便唱,想笑便笑,想哭便哭,想杀敌时将剑一提冲出去挥洒自如……敌血飞溅石榴裙,一人能挡百万兵……何等快乐!"   我诧道:"姐姐竟是个会武功的,真是襟国不让须眉!"   同嫔从往事里收回眼神,叹道:"只可惜我不生为男子。我打小母亲便去了,父兄虽然疼爱,但也毕竟带在军中,学得这男儿般性格。入宫后知道皇上素爱风月……姐姐愚笨,常常不知与他说什么。不开口怕冷了他,一开口却又总惹笑话,况且天威难测……"   我握住她手,笑道:"天威难测,才是天子。姐姐几时见过农夫心思难猜?可不都挂上脸上么?越是位高权重,越要隐藏内心。皇上的谁都能看透,那还是皇上么?"   同嫔笑拍我面:"劝人很会劝,既知此理,你又何必流泪?"   我一怔,正伸手去摸腮边,萼儿已鱼儿游水般悄无声息地走进来。她走至床前,从怀中拿出自己帕子,替我在脸上轻轻擦了一擦,带着既怜且叹之意,柔声道:"妹妹想念皇上,多等几日便是,何苦又去招惹他?现在宫中遍传皇上要让妹妹做回宫女。妹妹快些去给皇上请罪,或者还可挽救。若等圣旨下来,那时可就晚了。"   我道了一声谢,长叹道:"得之我幸,不得我命,既然圣意难为,做回宫女也没什么不好。"   萼儿诧笑道:"瞧妹妹这话说的,只听说有化蚕成蝶之事,几时有蝶退成蚕的?就是不愿做高飞之蝶,凭你抱在枝头寒风死,也是美的,总强过低微草虫,死于泥地。"   同嫔笑道:"荣妹妹倒也太过悲观,好好说理,说死做什么?依我说"开弓没有回头箭",人已上战场,又岂能做逃兵?"   我感动道:"妹妹有二位姐姐关心,实不知如何感谢方好。"   同荣二人正要说话,春菱掀了帘子缓步进来,禀奏道:"皇后娘娘差人来,请小姐参加晚上赏月家宴。来人说,皇后娘娘特别交待,皇上今夜会去赏月,请小姐注意装扮些。"   同嫔点头叹道:"娘娘素有贤后之称,果然待我等极好。"   说一会话,两人劝我一番,也就回去。春菱再进来时,递过一枚铁指环。我对光看去,指环外侧部分连着一根极短极细的银针,那针在阳光底下发出冷冷白光。   春菱冷着脸道:"永泰宫里有人那日亲眼看见,一名侍卫路过小姐身旁时,手拍小姐头顶,后趁混乱又将它扔进墙角草丛中。"   我捏住指环,皱眉道:"她们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?"   春菱道:"无非当您棋子,试探皇上心意:一是看皇上到底对小姐有多宠爱;二看那道"妃不奉旨不得晋见"旨意,皇上是否坚决。"   我讶然:"她们……为什么要用我来试探皇上?"   春菱道:"因为小姐进宫不久,你身份特殊,可进可退。皇上若宠爱小姐,心里早当小姐作嫔妃,此次小姐便是抗旨,说不得面子上也要罚你,于是轻罚。小姐无端受罚;反之皇上心中没有你,必对你重罚,那样对她们也无坏处,更可城门失火隔岸观。她们便会根据皇上对小姐态度,来判断您是否劲敌。还有,若对您罚得轻,其他嫔妃会审时度势,想其他法儿比别人先见到皇上;若罚重了,她们便按兵不动,静观其变,谁也不当这出头羔羊。"   "深宫寂寞,全靠争斗消遣?"我气苦,咬牙道:"何不直接毒死我以绝后患?"   春菱冷笑道:"因为小姐现在对她们威胁并不大,或者说,对某些人还有利用价值。谁见过戏才开场便曲终人散的--总得敲锣打鼓的过程。" ←虹←桥←书←吧←WWW.HQDOOR.COM 第26节:十一 陷害(2)  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:"罢了,我认输便是。我不想陪人拌角唱戏。姐姐有无办法让我不要卷入后宫争斗?"   春菱点头:"有,抱病幽居,不问世事--您可完全置身事外,但从此也不得再见皇上。您对皇上一片痴情,可又舍得?"   "这--"我迟疑起来。若永世不见文泽面,生有何意?心暗呼祖父: 您身为太子太傅,可教全天下文章,怎么没教您最疼爱的孙女如何得到他的心? 突然间,一念头划过脑海:这次被人暗算,分明有人事先知道我那日要去扮宫女才设下的局,难道……?   那么听雨轩众宫人,谁又是别人安于我身侧的耳目?   当晚,奉旨参加皇家赏月家宴。我故意去晚些,远远坐于暗处。   宴会设于宫中"观星台"上。观星台临水而建,三面绿荫围绕,地势十分开阔。天空蔚蓝得如同丝绒,月亮浑圆,满天繁星如同老天随手撒下的一把银钉。花影扶疏,花香浓郁,远远的,有流水之声淙淙。皎洁的月光下,我一眼看见文浩坐于德仁太后身旁,正在逗太后说笑。那晚,他身穿件深紫色蟒纹织锦长袍,腰系一条黑色镶碧玉腰带,完全没有当日张扬与狂放,活生生一个温润内敛的翩翩少年。   文泽却并不与任何妃嫔交谈。只太后问他话时,才微笑回答。   懿孝皇后于暗处发现我,招手笑道:"荷烟坐过来。"   良妃等人眼光齐刷刷看过来,仿佛一丛寒白的流星雨直击我面。我心中暗暗叫苦,却又不得不过去。挨着皇后上首处坐下,偷眼看文泽,他却根本不看我,只顾自己冷冷吃酒。   萼儿主动献舞,文浩便提意由自己为其伴奏。一时丝竹声起,萼儿在圆月的衬托下,一身雪色轻纱衣袂飘飞,如烟似雾,恍若天人。悠扬琴声中,她一面长裙翻飞,一面轻轻唱道:……我欲乘风归去,又恐琼楼玉宇,高处不胜寒。起舞弄清影,何似在人间……琴歇歌舞罢之时,她面不潮红,气不急喘,对着太后文泽上首处深深一福,口中说道:臣妾献丑。   举手投足间,身姿曼妙美不可言。   却无喝彩之声。   现场气氛诡异难堪,文泽眼中虽有赞许,却并不打赏,也不十分称赞。萼儿表情略显委屈,面色暗沉,低头归座。文浩放下琴,朝太后处望一眼,见德仁太后正微微含笑,也就展颜一笑,自顾吃起面前酒来。   静默之中,同嫔如一条锦鲤跃波而起,朗声笑道:"难得大家高兴,臣妾说个笑话凑趣如何?"   德仁太后笑了一笑:"快说,说得不好,哀家可是要罚你的。"   同嫔才要开口时,自己先笑个不停,又强忍住:"臣妾小时一日,随家父走进一村子口,听见三个村妇正水边洗衣服闲聊比富--后来竟说到皇上身上。"   大家不约而同偷看文泽,文泽听闻,颇有兴趣,也拿眼看向同嫔--同嫔受到鼓励,微微一笑,继续说:"一村妇道:"要说天下最富,定是皇上无疑,他老人家只怕天天有五花夹心肉吃,厨房里堆的白面管吃十天还吃不完。"第二个村妇道:"哟,那皇上家里少说也得有百多亩地,五六十头牛罢?"第三个村妇冷笑道:"我说你们都是没见识。俺娃他爹说,皇上家里不用种地,也不用养牛,每日倒都能吃三只肥鸡、十块五花夹心肉……""   文泽微微一笑。众人见他开心,这才放声而笑。   就有人笑得花枝乱颤,抚着胸口娇喘吁吁。   同嫔停下,等笑声稍小些,又学了那村妇的口气说:"俺娃他爹说,"皇上家里原是养蚕的!""   众人又是一阵笑,都问:"又为何是养蚕的呢?"   同嫔笑道:"我先也是不解,后来一打听,原来那村妇家里当家的不想种地,与他老婆商量指着养蚕多赚些个银两,他老婆不同意。他便编了瞎话来骗他老婆。"   大家一听又笑。   惟良妃只是坐在一旁冷冷地笑。也难怪文泽会喜欢她,良妃就是这样的冷艳,既使冷冷的笑,那面容也是无与伦比的凄清绝美,仿佛龙床前的一捧美丽如水的月光。   太后微笑着问:"同嫔当初嫁给皇上,莫非也为着每日三只肥鸡、十块夹心肉么?"   大伙又是笑不可抑,同嫔虽红了脸,却也并不扭捏,只跟着笑,眼睛朝文泽处扫去。我偷看文泽,却无意间看到他身旁赵风,而这赵风,正眼望同嫔,这习武大汉,眼中竟对同嫔流露出脉脉深情--而这深情,分明应该出现在热恋中的恋人脸上--我一惊,莫非,同嫔满面的春风,不是为文泽,竟是为赵风?正独自乱想,身边良妃突然叫我:"妹妹,本宫敬你一杯。"   良妃贴身宫女素金端过酒来。春菱上去接过,突然,"哐当"一声,酒杯中春菱手中滑落,酒水四溅,白色酒杯摔得粉碎,细瓷碎片在月夜里泛着又冷又寒的银光。   全场突然寂静,鸦雀无声。 虹←桥书←吧←BOOK.HQDOOR.COM← 第27节:十二 月圆之夜(1)   十二 月圆之夜   春菱缓缓向上首处跪下,低头道:"是奴婢不小心,奴婢死罪。"   良妃面色一变,对文泽娇声道:臣妾本打算请几位姐妹一起为皇上吃酒祈福,却被这奴婢毛手毛脚打碎杯子……。   文泽眉头陡皱,眼中闪过比夜色更冷的寒光,嘴里,是比月色更冷的声音:"拖出去,杖毙。"   我大惊,忙伸手怀中,趁人不备拿出荷包扔于地上。"等等。"我起身喝止正拉春菱往外走的宫人们,走至文泽身前跪下:"请皇上恕罪。酒杯是荷烟不慎打碎,与这奴婢无关。"又说:"适才荷烟与娘娘们为皇上祈福,因怀中荷包落下,低头用手去接,不想荷包没接住,还失手摔了杯子。荷烟无用,还请皇上明察。"   李福忙拿了荷包呈上--正是装了我与他发丝的那个。文泽脸上掠过一丝淡淡喜色,他俯看着我,淡淡道:"这个荷包,你时时带在身边么?"   我脸一热,回道:"这个荷包,柳荷烟从未有过一时离身。"   文泽便不言语,这时,文浩的笑声划破夜空,轻轻地响了起来:"皇兄,中秋之夜,杯(悲)去喜来,原是好兆头,不打紧的。"   文泽目中掠过一丝亮光,终于微笑:"杯(悲)去喜来--五皇弟说得不错,罢了。"   文浩何等聪明--只此一句,便救春菱于水火,让她得以再世为人。我站起身,紧紧握春菱双手。彼时月光安宁,花香阵阵,而我却心有余悸,胸中象怀揣个小兔般一般突突不止,春菱却远较我平静,月光下,她面色如常--仿佛刚才那幕不是为她,而发生在遥远的别处。   小萝走过来,悄悄白着脸低声道:"小姐,适才良妃娘娘用小手指指甲向酒杯弹过。奴婢与春菱姐姐都看见,好像有粉末状的东西被弹进去。所以,她才……"   我皱了眉头,低低道:"她想做什么,想让我柳荷烟死于皇上太后面前么?"   "不是。"同嫔悄悄走过来,冷笑道:"她怎会在这种场合下毒?你们看到的极可能是催情散。又说:去年,太后生辰那日,大家吃酒说笑正到高兴处,突然有一新得宠嫔妃长身离席,遍地疯跑,满口银荡言语……太医拿脉,说应是误服催情散之故。虽皇上与太后娘娘并未责罚,但那嫔妃第二日清醒过来,自觉羞愧无比。又气又悔,惶惶不可终于,以至后来终于上吊自尽……据说,她当日便吃过良妃赠的酒。"   有冷汗流下--后宫真是敌我不辨,人鬼难分。难道因良妃常与邀月楼女鬼密切交流,竟沾上阴间气息,让自己变得似人实鬼?突然想起宫中传说。传说中不是说过,邀请楼月圆鬼吹萧么?今日恰适中秋夜,我突然不可遏制地思念水边小楼及邀月楼主。我借口出去透气,再看眼文泽英俊的脸,转身独自踏月光西行而去……   我独自站于石桥前,月光照不见的黑暗之中。四周静寂无人,迎面香气阵阵。月色如水,将石桥对岸的邀月楼照得更是凄怆冷寒。月光下,香气里,小楼更显灰白,破败不堪,充满诡异。今夜楼中会鬼魂出现么,我期待着。隔水的对岸,突然传来呜咽的箫声,箫声如泣如诉,令人悲苦莫名:   十年生死两茫茫,不思量,自难忘。   千里孤坟,无处话凄凉。   纵是相逢应不识,尘满面,鬓如霜……   虽听不出是何曲目,但我却觉得心中苍凉无比,酸楚横生,转而,突然眼中便怔怔落下泪来……如若自己同这个小楼女主一般死去,变成孤魂野鬼飘于宫中,看见文泽时可会肝肠寸断?而我心爱的文泽,又会不会因我离开,有那么一时半刻悲伤?我神志突然有一片的迷离,幻想自己与楼中女子合二为一,止不住举步踏在小桥之上……   突然,有只大手自背后将我拦腰抱起,拖离石桥……我正想叫喊,又有一只手捂住我嘴。那人一直将我拖至一棵大榕树的阴影之中。我惊骇不已,正要加大挣扎的力度,他却松手放开。   "别怕,"他在黑暗中小声说,"是我。"   我立时放下心来,长嘘口气:"浩王爷?"   他做个手势,轻轻道:"先别说话。" ◇欢◇迎访◇问◇WWW.HQDOOR.COM◇ 第28节:十二 月圆之夜(2)   我们静待片刻,突见一白衣女子孤身踏月而来。她虽面上蒙着白纱,但仍一   步三回头,走走停停,停停走走,似乎此行很怕被人发现。水面有风吹过,风吹起她雪白衣裙翩翩蝶飞,若舞若仙。那女子停足在小桥这头,我们藏身的大树不远处。她背向我们,静静地侧耳倾听萧声。她在萧声之中长长叹气。她缓缓矮身对着小楼跪倒,在身前燃起一堆火焰。她不住火中添加纸钱。又在熊熊火光中抑声低低哭泣。直哭得纸灰成蝶,明月变昏--方才离开。   我与文浩在大树阴影之中对望。转念间,又相视一笑,均不去谈那神秘女子。月光透过树荫细细地撒了一地,仿佛碎裂的水银。文浩的脸,隐在黑暗之中,我看不清他表情,只听他问:"你刚才想过对岸,那边岂是你该去之处?"   我笑道:"我为何不能过去?"   文浩停了一停,而后道:"因为对岸是她的,不是你的,不是你柳荷烟的。她没有选择,才过对岸。你有,所以不必。"   我愕然,诧笑道:"王爷,您在说什么?"   文浩也笑了一笑:"对岸神出鬼没,凶险难测,你一个小姑娘家,就不怕么?"   我叹道:"刚才也不知怎样,听见箫声,竟情不自禁地就想过去。"   文浩笑道:"你若喜欢,也不一定要去对岸,自己学了不是更好。"   我不语,他又哄小孩似地说道:"你也不必遗憾,今晚我弹的琴是把焦尾琴,名字叫"燕语",明日派人拿来送你,若弹好了比这个好听。"   我心念一动,故意悄悄问道:"王爷,您说对面的箫声,是小楼女鬼在吹么?"   文浩怔了一怔,语气却变得有些严厉:"哪有什么女鬼,小丫头尽信人胡说。"   我不语,他复又笑道:"若你见过她,定会有"既生喻,何生亮"之感叹。   你看,面前这片湖水,以前曾是开满荷花的池塘。每年荷花绽放之时,她总会换上一身雪色轻纱,和着悠扬的乐曲,在水上莲间翩翩起舞……似她那样天仙化人的女子,既使死了,也只会上天成仙,又怎可能变成女鬼?"   这是什么样的一个女子?我好奇心更甚,赔笑道:"荷烟说错,只是我听宫中人说小楼里女子死后,每逢中秋月圆之夜,会回来吹奏自己生前喜爱的曲子,因此……"  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:"她确是于中秋之夜,自缢于桂子树上。"   我喃喃道:"可是她,又因何而死?"   文浩的声音里突然有一些不耐:"她死,是因她没有选择。小荷烟,你能否不要有这么强烈的好奇心?"   是的,我本不是好事之人,可这次竟打听太多。但事关文泽,事关他与她曾经的恩爱……我怎能不好奇,不妒嫉?   文浩见我不语,口气软下来:"好罢,好罢。告诉你,她错爱他人。而那人,非她归宿。"   我更惊:"她竟不爱皇上?"   文浩也一怔,转而展颜道:"原来你以为……"   文浩话未说完,突见两黑从对面桥上冲将过来。月光皎洁,照亮他们--蒙面、着黑衣。他突然拉起我的手,低声道:"我要暂留你一人于此处,小荷烟怕不怕?"   我当然是怕的,但我不想让他担忧,便给了否定回答。文浩握我的手紧了紧。说话间,那两个蒙面人早跑过石桥,向东一拐,眼见便要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。文浩放开我,箭般窜出树荫,轻喝一声:"站住!"朝着两人那方,追赶过去。那两人身形只稍稍一滞,便不再迟疑,飞身狂奔。我跑几步跟过去,突然,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,我停下脚步,借着月光,看见一本厚厚的深色书静静地躺在地上,心念一动,慢慢拾起放入怀中。   过了好一会,文浩方才回来。看他模样,我笑道:那两人竟没有让王爷拿住?   他摇头道:我并不是想拿住他们,只想追上去看看清楚,他到底是不是……却又不说完,提议送我回听雨轩。   因了中秋之宴,宫门到此时仍未下钥。我们便在月光下并肩而行,天空深蓝,月光如洗,将宫里的黄瓦红墙都镀上一层银白。石灯晕黄静默,一路的清香,一路的花树之影摇曳。文浩的脸浸在月光之中,他的声音响在夜色里:"你适才看见的那两个人,有无一个身型象当日在浣月山庄中,伤了你的刺客?"   我想了一想,也不大肯定:"那个矮些的,确有些象,只是……天又暗,离得又远,也看不大真切。"   文浩轻轻点了一点头,突然便轻轻一叹:"原来,你倒是个真心喜欢我皇兄的女子。"我愕了一愕,他却不看我:"你也不要怪我,我自幼在这宫里长大,原以为宫中只能生存些口不对心之人。"   我也笑:"王爷,怎见得荷烟便是例外?"   文浩慢慢地吸入口气,再慢慢吐出,片刻才幽幽叹道:"因为,你刚才打听小楼女主的那股醋劲,十里之外也可闻见酸味。"   我脸一红,低了头半日不得言语。秋风微淡,月光流落,树影静默,花影扶疏,一只夜鸟大概被脚步声惊吓,冷不丁"哇"一声自黑暗的花丛之中中飞出,从我们面前窜到空中,我正想着心思,骤不及防让它一吓,不由自主地轻轻低呼,往文浩身边侧过身去。我感到他只有刹那迟疑,随即拥我入怀。他一只手扶住我肩,另一只手轻轻拍上我的后背:"别怕,有我。"   文浩嘴唇滚烫,贴于我冰凉的额头。夜凉如水,花香依旧,我一时错觉,以   为这个让我独享的温暖胸膛,不是文浩,而是文泽亲切的怀抱。 虹←桥书←吧←WWW.HQDOOR.COM← 第29节:十三 宠妃奇书(1)   十三 宠妃奇书   好久,大家方才回过神来。   文浩慢慢将我放开,我满面羞红,低头静静站于一侧。月光将我俩身影拖得细长,静静并立于隆泰皇宫冰凉的地面。   文浩轻声问道:"走罢?"   我轻轻点点头,依旧不敢看他。   他突然笑道:"光这样走路也没趣,不如我来说个笑话。"也不等我应声,自顾说道:"从前有个卖酒的汉子,卖自家酿的酒,既香且醇,举国闻名。大家都爱吃,不少人老远赶车过来买。那汉子因是小本生意,想自己的酒又不愁卖,便写下一个店规,一定要先付钱,后拿酒。许多人不信,想赊着,偏一次没赊成。又说附近有个山头里住了一伙强人,听说他家酒好,便在首领的带领下到了那汉子的酒店里。那伙强人想,我们也用给酒钱?只要亮明身份,什么不用是抢的?于是便说:"我们都是强人,快送上你的美酒给爷们尝尝。"那汉子却不怕,只说:"先给钱,再吃酒。"强人的头目怒了,拍了桌子大叫:"强人吃酒也是要给钱的?!"那汉子脸都变了,却仍不改口,只说店规便是店规,任你是强人也不能改。这事被他那里的皇上知道后,觉得挺有意思,于是想,朕去了是不是能例外呢?于是换了身便装,去那汉子店中。皇上亮出信物,悄悄地对那汉子说:"朕乃当今天子,今日微服出巡,身边没带银子,改日派人送了与你。你快好酒好菜的摆上来。"那汉子也见过些世面,认得皇上的信物,忙跪在地上连连叩头,口里说道:"陛下光临小店,小人深感荣幸。只是小店是小本经营,比不得皇上您是个大掌柜。请您先付了银两,小人马上摆上酒菜。""   我强笑道:"可知是王爷杜撰。天下哪有这等事情?"   文浩笑道:"我还没说完呢,天下怪人多了,怎知就没有这样的事?"接着说道:再说那汉子隔壁住着两个地痞,这两人没多少钱,成日却闻见酒店里飘出酒香,十分难受,于是两个人约了,费力挖一条地道通向那汉子的酒窖。这两个人人虽粗,心却细,偷酒之前便想着,偷的这家就在隔壁,每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,要是被发现是我们可不好。便拿油彩画花了脸儿,才从地道钻过去。结果不想那店里的汉子晚上就睡在酒窖里,他们一去就被发现了。那两人便假着嗓子说:"咱们是牛头跟马面,阎王爷叫我们来拿点你的酒去吃,你若给了,以后就不用下那油锅地狱。"那汉子吓得三魂丢了两魄,却仍说:"酒自是要给的,阎王老爷"若没有阳间银两,只请先给点冥府的纸钱小人我罢。""   我心情更为平复,抿嘴儿笑道:"这人倒是谁都不怕。"   文浩眼中掠过玩味的笑,却正色道:"也有怕的,我这就要说了。"接着说:"大家一看这汉子软硬不吃,也就罢了,再吃他酒时,也不再提赊账之事。可是突然有一天,大伙却发现,有一个女子,在他店里白拿了一个月的酒,从没给过钱。于是都去问。那汉子却说:"我怕那女子,所以不敢要她银两。"大家一听更奇了怪了,都问:"那女子娇滴滴的,又一幅小鸟依人的模样,你竟怕了她?"那汉子脸红得什么似的,低了头说:"我正是怕她小鸟依人的模样"。大家一听哄堂大笑,说道:"原以为你是个大胆的,强人你不怕,皇上你不怕,鬼怪你也不怕,却怕了一只小鸟儿!"" WWW.HQDOOR.COM§虹§桥书§吧§ 第30节:十三 宠妃奇书(2)   我愕在当场,却又禁不住"扑哧"一声,跺脚笑道:"原来王爷是在拿人开心!现编了故事来取笑别人。"   文浩大笑道:"可不对了景么,荷烟姑娘能挡刺客毒剑,可不是不怕强人?又拿皇兄当刺客捉,可不是不怕皇上?刚才还要闻箫声而识鬼魂,可不是不怕鬼怪?偏怕一只夜鸟!"   我面红过耳,又是害羞又偷笑,本来乱成一团的心,听文浩一路说乐,也慢慢完全平静下来。   文浩道:"我这几年在外面游历,也见识了不少奇人异士。很想将他们的故事编写下来,送与说书先生。保准比现世流传的书还要好听。荷烟姑娘三不怕之事,本王明日现编成书。一准能写出本深宫传奇。"   与他相顾一笑,我正要说话,突然遥遥看见前面转角处听雨轩的红色灯光。隐隐约约,门前春菱与杨长安两个提着灯笼正张望。两人均是一脸焦急。我自知此次任性,心下好一阵内疚。及至近了,春杨二人见我居然与文浩一同回来,焦急转为诧异,却又不敢多问,齐齐对着文浩跪下去,行礼如仪。   文浩却笑道:"罢了,有其他主子时,你们按宫里规矩也罢。下次本王再来此地,若没其他主子在,你们便不必行此大礼。"   春菱却不肯起来,语气中竟有哽之声:"春菱多谢浩王爷救命之恩。王爷体恤下人,对春菱一家有再生之德。奴婢今生若报不了王爷大恩大德,来世做牛做马,衔草结环一定报答。"她说着,对文浩深深叩下头去。   糟糕,我竟忘记此事!也忙随着春菱对文浩跪下,朗声道:"荷烟多谢王爷救春菱一命。"   文浩忙扶着我起来。他的脸上是又急又气的,却又笑道:"起来,都起来!存心气我么?荷烟,你若真想谢我--那么请听我话,今后不得再去那处。"   "是。"我一本正经对文浩欠身施礼:"荷烟谨遵浩王爷严命。"   文浩眼波骤然深沉,展颜一笑,转身消失于茫茫夜色中……目送文浩离去,我笑问春菱:"姐姐,你一向将生死置之度外,怎么对着浩王爷时,表情那样感动?还说什么王爷救你全家?王爷真救了姐姐全家么?"   春菱一怔,略显慌乱道:"没有……"   我见四下无人,悄悄笑道:"外面传说"宁做浩王妾,不当后宫妃",莫不是姐姐也喜欢上了浩王爷?"   春菱脸羞得飞红,跺脚道:"小姐!"   我知春菱忠厚害羞,她不再继续与她戏笑。进屋后,也不洗漱,屏退里屋所有人等,这才从怀中掏出那本刚拾到的书册,向灯下细看。册子做工精美,虽有些旧,却不破不缺,保存良好。封面右侧空白处,有娟秀的字体竖写四大字--"媚行深宫"。   再看封面左侧,竖写着三个小字:林媚儿。   原来她闺名媚儿。媚眼随羞合,朱唇逐笑分--我眼前顿时出现一名媚眼如丝缠绕,神情慵懒妖娆的美丽女子,那女子,在文泽面前长袖善舞,让文泽尽享人间千般风情。我一面想,一面翻开内页--淡淡的,突有荷叶清香从扉页中飘出,细看时,内页首页,林媚儿在纸上写着两行小字:"深宫寒潭刀与冰,方知此事要媚行"   正想深看,门外小萝说安寝时间已到,忙应了一声,合起册子放至檀木柜中一个带锁红漆小箱锁好,这才洗漱安寝不提。   第二日有消息传来,胡贵人中秋之夜为文泽再添一公主。文泽命人抱婴儿去看,晋胡贵人昭仪,却不去见她--任何嫔妃均不召见。   八月十六日,太后携懿孝皇后赴家皇家寺院--莲溪寺许愿。希望佛祖有灵,保佑后宫嫔妃为文泽多添些皇子。   文浩赠我"燕语"琴,并附带几支曲子与一封书信。信中教授我基本弹奏技法,又说:"指法易练,意境难成--会弹琴的人首先讲究的是意境,其次才是指法。有了意境,指法就算生一点儿,也能让听的人身临其境;反之一味讲究指法,没有意境,听到的人只能听个热闹,却感受不到其中的滋味--令叔柳三公子乃此中高人,你耳濡目染,想必假以时日必得其中真谛。"   我将文浩书信拿至烛火里烧掉,信手翻看曲谱,却是一支《明月春深》一支《梅雪惊鸿》。一支支看去,心中默默吟唱,只觉这些曲谱端并不是世上流传的,但细细唱去很是好听。反复呤唱,只觉满口生香。   小萝悄悄过来,悄悄耳语:"莲蓬打听来的消息,皇上已召良妃娘娘侍寝。" 虹桥书吧WWW.HQDOOR.COM 第31节:十三 宠妃奇书(3)   我看她一眼,微微低下头,将眼晴望向别处,只不作声。   小萝一向性急嘴快,皱眉道:"小姐,别的主子都在想着心思准备,您就不准备什么?"   我装作并不在意:"皇上召见良妃,证明皇上喜欢她。皇上有选择,我却没有。皇上心里,目前后宫嫔妃中,良妃是其首选,其他次选,再次选,只得等待。"   小萝倒急青了眼,也不顾规矩了,反驳道:"良妃娘娘哪里是等来的皇上?昨日,她先带亲手做的汤去御书房见驾,被拒后径直跪在书房门口,说担心皇上,只看皇上一眼便回。又说皇上不开门,她就不起来。然后每隔一个时辰写一首诗送进去。不吃不喝,终于昨日傍晚急火攻心晕倒在地。皇上听说,开门亲自出来抱她进去。后传太医来瞧,心疼得了不得,所以昨夜,皇上才歇在锦绣宫中。"   都说良妃是个冷美人,原来也要看是对何人对何事,我心念转了一转,却没有说话。   小萝又道:"小姐,您便是吃了不会说话的亏,明明心里爱皇上爱得什么似的,看见皇上偏又不说。皇上与主子娘娘们,又不是奴婢村里那些村夫村妇,一夫一妻。他老人家每日国事繁忙,哪有闲功夫去猜各位主子心中所想?您不说,他哪里会知道?奴婢爹常说,不要以为下雨是龙王爷管的事,闹旱灾时就让庄稼枯死--总得想想法子。"   我淡淡道:"奴婢议论主子--小萝,你不要犯忌。我自知你一心为我,但切记祸从口出。虽然事在人为,但若将你换成我,你可做得出那主子做的事来?"   "奴婢我……"小萝也是语结。   "去罢。"我淡淡道:"让我一个人静静。"   我不争,争取固然是积极做人的态度,但也得看争取什么。感情一事,关乎两人。他若对你无意,你争有何用。届时你追他至天涯,他已去海角,等你再去海角,他又回原地。昔年阿娇皇后失宠时何尝未争取过?重金买赋《长门宫》,武帝只夸司马相如文采,对那曾藏金屋的皇后可有半刻怜惜?   当晚,我突然发起高烧。浑身酸痛,唇干舌燥。半夜朦胧间听小萝与香蕙对话。原来太医院值夜之人嫌我没有名号,无人肯前应诊。春菱等又气又急,又是一筹莫展,只得不停拿冷水浸湿毛巾敷我额头。   恍惚间,终于有手指拿住我脉博。   我断续地听见一个略带磁性的好听男声:"……风寒侵体……下官宋佩昭……医者父母心……日后有事尽可找下官……"   宋佩昭,宋太医?我睁不开眼,听声知道他年纪并不大。   只是,这个太医为什么又肯来看我病? 虹桥书吧BOOK.HQDOOR.COM 第32节:十四 受辱逼断"结发"情(1)   十四 受辱逼断"结发"情   不知过了几日,我在梦中被雨声打醒。秋日的雨各外凄冷,一如我此时心情。我听见雨,不争气的心仍然思念文泽--昔人柔情今在耳,如今是谁枕边人?虽仍觉身子发软,但卧床又腻烦,眼见骤雨初歇,轻唤小萝,让她帮我梳洗,陪着出去走动。   虽然只八月下旬,但因皇宫靠北,宫里早已秋意浓浓,加之这几日雨骤风狂,早已落红无数。空气里透出丝丝冰凉。芭蕉、松柏秋越发苍翠冷实。我大病未愈之人,虽有小萝掺扶,脚底却仍踩软棉花般,软软的不得力。才走一小会,脸上已细细沁出汗来。小萝忙在肋下加了一把劲,远远的,她瞧见前方有一处凉亭,便道:"小姐,那里是木头围栏,咱们慢慢走去那边再歇如何?"   我嘴又干且苦,眼皮也似铁铅坠着般,不住想闭上,点一点头,半边身子全靠在娇小的小萝身上。   两名宫女从身旁嬉笑着走过。   小萝忙叫住她们,赔笑道:"麻烦两位姐姐帮个手,扶我们小姐去那边亭子。多谢了。"   那两个宫女对视一眼,冷笑道:"谁有空帮你?我们刚从良妃娘娘那里办了好差回来,还赶着要回去我们主子那里,等主子打赏呢。"   小萝目中一愕,却仍是赔了笑脸,道:"不过多走几步路,误不了姐姐们的   事。"   高个一点的宫女冷笑一声:"我倒是有心帮你,只是我这眼睛不愿意。我眼里并没有见这儿有哪位主子娘娘,你却要我扶谁?不过是一般是个宫女,谁又比谁金贵些?"说完朝地上啐了一口,转身冷笑着走了。   小萝气得浑身颤抖,我忙强笑劝她:"什么大不事,宫里人情原是这样。皇上那样态度,还指望别人能对我如何呢?"   小萝一声不吭,扶着我慢慢过去……快进亭子时,我身子被另一人托住,扭头看时,却是一十五六岁,面目清秀的小宫女。她见我望她,展颜一笑,那样的温馨柔和,象一朵娇柔的迎春花儿突然在春风中绽放。   我正想微笑,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安嫔的冷冷的声音:"好一个侍儿扶起娇无力的贵妃娘娘!"我一惊,还未回头,良妃与安嫔一行人早已浩浩荡荡越过我们,自顾在亭子中间,找个干燥地方坐了。良妃冷冷打量着那名扶了我的小宫女儿,冷冷道:"这不是贵妃姐姐的贴身侍婢可人么,怎么在这里?"   宫中只有一位贵妃--"天籁宫"琴贵妃。但其一直抱病隐居,从不参与后宫之事,不想搀扶我的清秀小宫女,原来是她的奴婢。可人扶着我,无法行礼,只口头不亢不卑地请了安,回道:"奴婢正好路过,见有人生病,便搭了把手。"   小萝刚放下我,安嫔突然发难:"大胆奴才!见了主子居然不行礼?"   她对着身后两名宫女儿说:"还不与我掌嘴!"   宫人们不知安嫔说谁,相互对望,愣住。   良妃冷然而笑,冷冷道:"谁敢打贵妃娘娘的奴婢,你们吃了豹子胆么?"   马上有一粗壮宫女走至小萝面前,"啪"的清脆一声,给她一记响亮耳光。我胸口仿佛陡地被人撕开,有丝丝鲜血从伤处渗出,安嫔却仍不满意,恶狠狠道:"给本嫔继续打!给我打这个眼里没主子的东西!"   那宫女又抡起袖子便对着小萝的脸一阵猛抽,小萝的嘴角顿时流出血来。我心疼到无法自已,忙弯下身子双手扶住安嫔手臂,低声哀求:"姐姐,小萝刚才是因为托着妹妹,才没及时与姐姐们行礼。求姐姐们看在妹妹面子上饶了她这回罢。"   安嫔鄙视地,居高临下地望着我,冷笑道:"谁是你姐姐,姐姐这两个字你也配叫?拿开你的贱手,否则伤及我腹中龙子,只怕你没命来赔。"   我一怔,忙拿开手,良妃已一旁冷冷喝问宫人:"谁让你们停下来?"   小萝硬气,任是两边脸被打得通红,却仍咬住牙一声不吭。安嫔更加生气,愤声道:"给我打这个眼里没有主子的奴才!看你再敢趁主子不在时去勾引皇上!"   指桑骂槐,原来是冲着我来的--我又悲又气又苦,嘴中一甜,吐出一口鲜血。   "小姐!"小萝惨叫。听见她叫声,我顾不得自己,冲过去想拉开打小萝的宫女--又哪里是她对手?被其一掌推开。我喘着气,转求良妃道:"求娘娘高抬贵手放过我们罢。"   良妃目中有得意而睥睨之色,冷冷道:"你既知叫本宫作娘娘,原该明白本宫是你主子。你该如何求人?为什么不自称奴婢?又为什么不对着主子跪下?"   安嫔一使眼色,旁边站着的另一个宫女便过来拿住我的胳膊,强压着我给良妃下跪。挣扎间,装着我与文泽发丝的荷包从身上掉出。良妃见着荷包,眼中透出火来。有宫人捡起荷包呈上,良妃伸手拿出发辫,眯起眼睛细细地,冷冷地看。   安嫔伸过头去,"呵呵呵"地一阵冷笑:"好一朵并蒂莲花!好一个清纯佳人!原来竟偷藏着野男人的头发。"她恶狠狠逼向我的脸,吼道:"快说,荷包里的头发是哪个野男人的?"   她中秋那夜坐得距文泽较远,想是没看清这荷包,小萝立时在一旁高声道:"头发是皇上的。"   良妃与安嫔脸色均青沉。   安嫔用眼狠剜了一小萝,大骂:"放屁!你们以为良妃娘娘与本嫔不知道,想哄骗主子?身体发肤受之父母,皇上怎么会将自己头发交给一个下贱的宫女?"又用手摸着肚子,"本嫔肚子里的这个才是如假包换皇上的东西。"   我心里本有一口气堵着,又一心息事宁人,便道:"娘娘说得对,奴婢是什么人,皇上怎么会给自己的发丝给奴婢?这原是奴婢进宫之时,母亲给的,让想念家人时拿出来看看。"   "娘娘,"我说,"适才是奴婢没有及时给娘娘行礼,请娘娘责罚奴婢。只请放了小萝。"   安嫔冷笑道:"既然是你自己的要求,那本嫔也就允了。怎么,还不跪下等着受罚么?"   我感觉双膝被人从身后重重一踢,不由得头晕目眩地软软跪下来。   安嫔笑道:"这才听话,这才是个做奴婢该有的样子。"   秋日阳光分外刺眼,石头地面却又十分冰凉,我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,浑身痛疼,只觉立时撑不住就要倒下,安嫔却不让我倒,命两个宫女一左一右托住我胳膊,狠狠伸手给我一记耳光,举着荷包冷笑道:"贱人骗谁?娘会给你并蒂莲荷包?" 虹←桥书←吧←WWW.HQDOOR.COM← 第33节:十四 受辱逼断"结发"情(2)   良妃半倚在朱红阑干上,轻轻笑道:"妹妹可别打伤了她。若不其然,等太后娘娘与皇后回宫,可不与你算账?"安嫔一怔,良妃又笑:"不过,妹妹要解气也容易,命下人在这贱奴脸上写个"贱"字,再让她顶着后宫里走一圈如何?"   安嫔大笑道:"娘娘高见。"   "还不动手?!良妃骂身后贴身宫女素金等宫人。素金忙赔笑道:"奴才们这就去取笔墨……"   良妃摇头道:"蠢才!一群蠢才!地上稀泥,口中口水是什么?荷包里的发丝,不能当作笔用?"   素金与另一名宫女赶忙称是,急步过来向我脸上胡摸稀泥……又猛吐口水,拿过我与文泽发辫,一味乱画……良妃安嫔见状,坐在一旁又是冷笑又是大笑,想是极其满意自己的杰作。   一直没有出声的可人突然朝良妃微微施了一礼,淡淡说:"奴婢听我家小姐说,荷烟姑娘素得太后欢心,又最是心气高傲之人,娘娘真要她脸上顶个字遍走后宫……万一她想不开投身太液池……那时太后娘娘怪罪下来……"   好聪明的可人--有心帮我,知道良妃忌惮太后,用言语拿捏住她七寸。   良妃冷冷的脸果然变了色,但又不愿输掉主子气势,叱骂道:"奴婢住嘴!本宫打狗看主人,看在你家主子份上,不与你计较。本宫还用你教么?"居高临下地望着我,说:"你既已招供这荷包非皇上之物,本宫便命你现在将它戳烂。"   她一使眼色,素金从我头上拔下珍珠发钗,重重交于我手。我不动手。当然不动手--这荷包是我的生命,承载着我全部情爱。   良妃突然扬了一下脸,问身后一小宫女:"你,你觉得她可怜,想为她求情?"   那小宫女十二三岁模样,静静柔柔,望着我,脸上有不忍之色,忙对轻声回道:"奴婢不敢。"   良妃微笑看她,眼中尽是温柔,"芷儿莫怕,本宫不会怪你。只要你开口为她求情,本宫便放过她。"   芷儿略一迟疑,小声道:"奴婢肯请主子饶过这位姑娘罢。"   "好,好!"良妃笑着说,突然,她的目中就闪过千道寒光,语气比目光更寒更厉,冷冷道:"本宫这就饶过她--来人,给本宫打死这吃里扒外的东西。"   素金按住芷儿猛打,良妃尤不解气,冷笑道:"找人带板子过来。让荷烟姑娘与可人姑娘慢慢欣赏,杖毙宫女又是怎样一道风景。"   敲山震虎,杀鸡吓猴--原是宫里常用招数。   安嫔忙赔笑道:"打死个奴婢算什么,娘娘您可不要气坏自己身子。"   良妃叹气道:"不是本宫想生气,只是六宫之主太过柔弱,宠得现在宫里奴婢们比主子们还厉害。本宫若不帮着管管,只怕今后你我均会让她们踩在脚下烂泥一般。那时妻不妻,妾不妾,主不主,仆不仆,又成什么体统?"   我实在已无法坚持,又不想有人因我送命,狠下心来,开口向良妃请求道:请娘娘息怒,今日之事全因荷烟一人而起,有何事我一人承担。荷包我这就毁去,求娘娘饶过旁人。"   说完,我暗暗咬牙,拿头钗戳破荷包。又尽全身气力,将它撕成几瓣。   我心亦如花瓣,被人狠狠撕碎。 ※虹※桥书※吧※BOOK.HQDOOR.COM※ 第34节:十五 我与太后一场赌(1)   十五 我与太后一场赌   撕破荷包的那日,我有那么一时的晕厥,醒来时,发现已躺于自己红木床上。窗棂半开外,风丝丝渗入寒意,空气中有青树与草混合的香味。有鸟儿在花叶底下鸣叫声声,仿佛在那里揪着谁的心。   春菱正立在床边,她看着我的眼波,如春水一般柔软:"小姐醒了?"   我弱弱地在鼻中"嗯"了一声,突觉不对,挣扎叫道:"小萝呢?"   春菱忙着替我整了一整被角,微笑回道:"小萝没事儿呢,奴婢正在让她休息。"   "可人如何?"我又问。回想晕倒前的一幕,轻叹道:"此次真要当面谢她。"   春菱道:"小姐放心,可人那丫头是琴贵妃身边的人--琴贵妃虽抱病不出,但皇上仍对其很关照,良主子不会将可人如何。琴贵妃生性清高,从不与其他嫔妃交往,生病后皇上下旨,更不许人打扰--小姐也不必面谢。"   我点一点头,又想起芷儿,忙再问了一声。这次,春菱目中却掠过一丝惋惜,举言又止,轻轻回道:"芷儿……奴婢听小萝回来说,她是良妃娘娘宫里奴婢……良主子如何待她……小姐,您心善,想普渡众生?也有人力不及之处。"   莫非芷儿被良妃重罚--我正想再次盘问,小萝突然泪流满面地进来:"芷儿在天之灵定会感念小姐记挂,只是她已无福在人间享受。"   我心如被重锤,颤颤的,痛,惊恐道:"良妃还是杀了她,终有人因我而死?!"   小萝泪流得更凶:"良妃娘娘说,她自己的奴才,想让她三更死,她别想活过五更。"   原来是人为刀俎--我轻捧起小萝肿得桃子般的脸,又气又痛却又无可奈何,只得流泪道:"是我没用,竟护不得你们周全。"我在床上一手握住小萝,一手握住春菱,恨恨道:"爱上皇上只是一场意外。早知后宫争斗激烈,不想残酷如此。我并不怕死,原想爱皇上一场,就只是飞蛾扑火,烧死自身本无所谓--不想远远不够,还得连累你们……"竟至泣不成声。   春萝二人亦是哽咽。   我平静了一会子,又说:"你们是我最亲之人,谁因我出事,柳荷烟难辞其疚,必将懊悔终生。因此无论我做何决定,望你们支持。"   春萝二人对望一眼,齐声问道:"小姐是想……"   我淡淡道:"我要向太后娘娘请旨,让柳荷烟重新做回宫女--你们不要阻拦。浩王爷说得对,我有选择。我还可以做回宫女--这实是件令人开心之事。届时我不再威胁她们,既使她们怕我卷土重来,也只会针对我一人。关键是你们不会再因我受累。虽然我仍爱皇上--又有谁规定皇上一定要爱我?当日之事,只当做场美梦。可供回忆,也是幸福。我宁可魂断,不想梦折。"   春菱柔声道:"小姐您知道自己最大弱点是什么?不够冷静。若非如此,凭您聪明,又岂会刚刚出兵,便即败北?"   "是。"我长叹一口气:"回想前事,确是过于冲动--但我又岂能冷静?我不知你们有未爱过何人,如果有过,定能明白我此时心情。"   春菱道:"奴婢以前曾经服侍过的一位主子说,后宫用情如下棋,盘中子子均有计较。大处着眼,小处着手。既有统观全局时,也有短兵相接处。小姐,难道您在爱皇上时,与人下棋也会头脑发热,胡乱弃子认输?"   我摇头道:"两回事。"   春菱摇头道:"不,在宫中,这便是一回事。所谓旁观者清,想下好棋,必须有足够冷静。没有人阻止您爱皇上,但您必须将感情与争斗分开。奴婢知道您可为皇上付出生命,问题在于,皇上现在是否需要您这么做?怕只是无谓牺牲,反使亲者痛仇者快。"   "这……"我语结,迟疑道:"我再想想。"   思前想后,整整想了两日,心意终定--进宫前的路,我无从选;今后如何走,全在自己脚下。是的,我已有决定--我要文泽的心,重回我身。   又等待几日,待德仁太后回宫,我去面见太后请旨,请其屏退众人,言之切切肯求:"求太后娘娘派奴婢去御书房当宫女。"   太后果然是块老姜,闻弦歌而知雅意。她俯看着我,不老的眼睛中如飞瀑流光,淡淡问道:"想当御前宫女?你该知道,哀家素不管皇上后宫之事。"   我再求道:"娘娘,现皇上疑心奴婢心机深厚,奴婢实愚笨,百口莫辩。只求娘娘给奴婢一个机会,让奴婢随身服侍,奴婢只想皇上明白奴婢人品。"   太后微微牵了一牵嘴角,她眼中已有高深莫测的笑意,可她的语气却依然是平静的:"你不服输?这股狠劲倒象柳家的女儿。哀家最欣赏不服输之人,但要哀家破例相助--须与哀家打一个赌。"   我忙低头道:"娘娘请讲。"   太后道:"若一月之内,皇上若对你误会尽释,且回心转意,给你名号--便算你赢,哀家自无话说。反之,哀家会让你从皇上身边离开,让你永世不得见皇上--你可敢赌?"   不太后意欲何为--却又不容多想,因为我需要机会--有机会不定会赢,但没有机会,则一定会输,我想着,朗声回道:"奴婢敢赌。"   太后淡淡地笑了一笑:"不怕输?你兵行险招,想置之死地而后生?要知你若维持现状,哪日皇上或有回转心意一日。而一旦赌输,你将一无所有。"   我心已决,口齿清晰地回说道:"奴婢不怕,也不会输。"   太后轻轻冷笑,继而叹道:"果然这世间痴情与傻,相隔惟一线。好罢,哀家许你。听雨轩暂时封闭,其宫人暂回永泰宫。柳荷烟自明日起至御书房当上差。" WWW.HQDOOR.COM←虹←桥书←吧← 第35节:十五 我与太后一场赌(2)   隔日,我刚走近御书房,听见一阵乱响,不知什么东西被摔于地。宫人门口跪倒一排,个个战战兢兢,面无人色。从房内传出文泽声音,是低吼着的:"欺人太甚!这西托找朕要的财物,竟是我国年税收三分之二!还想让朕派公主和亲?他意欲何为?!说,你们说朕为何打败?敌我兵力相差十倍,我们为何打败?!李福,黄胜,说,你等说来朕听!"   无人应声--太监李福当然说不出理由。   御书房装饰可谓寂静,并没有宫中多数殿宇那种描花填金,雕梁画栋风格。文泽喜爱读书,书房之中几十个红木大书柜依墙而立,其中排列着各式图书。淡淡墨香与白玉花薰里发出的檀香混合一起,十分怡人,檀香燃起,轻烟缭绕,秋日阳光投照在文泽红木案几之上,光柱之中有微微灰尘飞扬。我迎着光柱,轻着脚步走上前去,跪于一堆黄白细碎的瓷片之中,抬头望着他,轻声道:"皇上,奴婢可否斗胆回答您刚才所问?"   文泽目中一愕:"讲!"   我道了一声谢,抬头道:"奴婢知道皇上大军去时,原是春暖花开,水草丰足之季。我方又是御敌保卫,自然人人奋勇,打得顺手。及至六月过后,那边已经入冬,我军却深入至敌人首府,一则粮草供应困难,马匹又不得就地取材;二则我朝官兵越一路向北,越难耐苦寒;三则劳军远伐,体力大减;四则对方由侵略者转身变为保家卫国,背水一战……究其主要原因,是近年来北疆一直没有战事。我方虽有皇上带领足三十万大军,真正懂得沙漠作战之兵,只得数千驻地官兵,余者多并无漠北生活与实战经验。而目布尔宁三万骑兵均日日马上来,沙中去……"   文泽目中波澜渐渐归于平静,眼里又是一派的古井无波,只微拧了眉头:"依你之意,朕竟收拾不了一番邦小国?"   我回说:"我朝当然是最终获胜者,只现在还不到时机。请皇上恕罪,奴婢才敢说出奴婢想法。"   文泽坐上龙椅,淡淡道:"说罢,恕你无罪。"   我洋洋洒洒说出自己想法:一、备战半年。皇上下旨陈老将军官复原职,父子均奖。即率五万大军悄赴北疆,明春作战;二、拖延时日。答应西托大汗财物要求。议和之事,事关重大,还待商榷;三、请君入瓮。公主和亲一事,事关国体,如有诚意,请西托大汗年内亲赴京师相迎……   文泽想了一想,点头道:"其他主意都好,只是答应西托财物一事……莫不要再加赋税?"   我忙劝阻:""永不加赋"是立国之本,强国之道。财物不够,只今年可于各方面节省开支,或……"本想说找皇亲国戚借些,但这语一出,势必成为众矢之的,加上我这样的身份,又怎么可以妄言乱语,故而隐忍不说。   文泽目中已有千百万粒明星从海面升起,低了头看我,淡淡道:"你说完。"   我道:"奴婢的意思,是与皇后娘娘商量一下,看看有无其他办法。"   本朝懿孝皇后家族势力十分庞大--皇后之父谢叔玉当朝左相,两朝重臣,门生无数。其两位兄长分任户礼两部侍郎,其长姊嫁两江总督为妻,其叔父官拜湖广大司马--家族财力富可敌国;琴贵妃之父薛于期当朝右相,一兄湖州盐道府尹;良妃、安嫔……家中父兄均为官多年,早已过"三年清知府"阶段。还有成礼王、礼亲王等王公显贵……只是此事当然得太后出面,柳荷烟怎能开口?   文泽眼中又是一亮,想必已经明白,他的面上,却是淡然的:"这些话,谁人教你?"   我忙道:"回皇上,无人教奴婢。既食君禄,应担君忧。奴婢虽不是朝中大臣,但也不愿皇上为目布尔宁之事烦心,故大胆进言。奴婢前几日得罪皇上,今日特来负荆请罪,请皇上责罚。"   成败在此一举--我以首触地,作诚惶诚恐状。   "罢了。"文泽长叹一口气:"朕自己心情不好,也没真生你气。只是,你怎么……"   我回道:"太后娘娘怕因奴婢原是娘娘宫女,皇上不好责罚。因此命奴婢御书房当差,听侯皇上发落。奴婢已写好<请罪赋>,但请皇上过目。"   我从怀中拿出一张纸,交由李福呈上。偷眼看文泽,他果然有些哭笑不得,却还是淡淡的:"你亲笔写成么,这嬉笑怒骂,怎么倒象了浩王的口气?"   我故作惊慌状,低头回道:"奴婢死罪。奴婢才疏学浅,只会写成这样,奴婢死不足惜……"   "罢了。"文泽一挥手,眼中已有隐隐笑意透出,"宫人中能有你这样,也算不错。你,就留下御前当差罢。"   我暗自窃喜,忙轻声道:"谢皇上。" §虹§桥§书§吧§BOOK.HQDOOR.COM 第36节:十六 救赵(1)   十六 救 赵   我刚被文泽留下,正一心服侍他批阅奏章时,遇见良妃送甜品进来。她看见我,脸色先是一怔,后又一冷,眼中有亿万只冷箭尖锋的寒光闪动。我知道她想什么--这御书房,全后宫只有她一名嫔妃能随意进出,是她平日夸口谈资,现在看见我这个曾被文泽宠幸过的女子,她心中岂会安心?   我这样想着,却忙着对她行礼如仪。   良妃那一张寒脸转向文泽时,马上笑意吟吟。她娇滴滴坐上文泽大腿,笑道:"皇上,您这里又有新添的宫女?"   文泽看了我一眼,笑道:"柳荷烟是母后新赐与朕当上差的。爱妃,你今日为朕做的什么?"   良妃一面娇笑着让他猜,一面看了素金一眼。素金正端着一个紫檀木的托盘走近我,她接过良妃的目光,突然就丢开手去……碗盘顿时摔落于地,一碗甜汤连汤带水四处飞溅。素金忙跪在地上,连连叩头道:"皇上,娘娘恕罪,奴婢好好地将汤交与柳荷烟,是她没接住。"   我暗暗长叹,慢慢跪于热汤之中,低头缓缓道:"确是奴婢不小心。请皇上、娘娘责罚奴婢一人。"   文泽还未出声,良妃已快哭出来声来,在文泽身上撒娇发嗔道:"臣妾为着炖这碗燕窝,一宿没睡。皇上,您一定得好好责罚这奴婢!"   文泽皱了一下眉头,带着满脸的冷然,淡淡道:"柳荷烟你自己说说,朕该如何罚你?"   我陡地心冰冷,俯首回说:"便请皇上处死奴婢。"他既爱屋及乌,我自无话可说。成心中爱人之美,于我本身,也是一种幸福。   阳光透过远远的半开着的窗棂,将那雕花图案的影子如烙在地上,一枝一叶,根片分明。木槿零落,芍药艳紫不再,荷花败在水中央,我心凄凉。远处天是极高极蓝的,象是头顶上方的一汪绝望的水,可以让人溺毙其中。   文泽目中那潭寒水,也正有一种可以淹毙人的深寒,他冷冷地看着我,淡淡道:"本来你罪不至死,你得罪朕,朕还可饶你,现在得罪朕的爱妃,朕只有处你一死。"   "皇上圣明。"良妃娇笑。这个以"冷"著称的嫔妃,声音娇媚到竟似可以沥沥地拧出春水来。   "皇上圣明。"我也笑。人死如烟灭,文泽成全我不再受相思煎熬。   文泽吩咐李福去拿鹤顶红,想了一想,又淡然地吩咐道:"黄胜,你去禀奏太后娘娘,就说娘娘赐给朕的宫女柳荷烟,因触犯朕的爱妃,已为朕赐死身亡。"   良妃脸色大变,一下子从文泽身上起来:"等等!皇上,处死一个奴婢,还须得禀奏太后娘娘么?"   文泽淡淡道:"别的奴婢当然不用,但她是母后赐的人,原该呈奏母后知道。"   良妃脸色速变了几变,最终笑道:"请皇上息怒,臣妾也觉得柳荷烟罪不至死,便看在臣妾面上,便免她死罪罢。"   文泽笑了一笑,却轻喝我,道:"柳荷烟死罪可免,活罪难饶,罚抄御书房全部书籍一遍,以敬效尤。"   "是。"我以首触地,暗自悲叹。   御书房藏书数千部,全部抄完,工作量之巨,常人难以想象。之后,我白天要服待文泽,抄录一事只得晚间文泽睡后进行。好在并未规定完成时间,可边抄边读。我自恃从小阅书无数,但皇家藏书,又岂是民间可轻易看见?才过十来日,便不再觉苦累,反而乐在其中,整日喜气洋洋。   同嫔荣萼儿两人本为我做回宫女而惋惜,见我自得其乐,也不再多说。均表示待我之心,同前一般无二。及至后来,萼儿反求我打探文泽之事。我只捡能说之事与她。同嫔不知从何处得知我帮其父复官,千万感谢,她赠我以财物,我全散于其他宫人。   自那日献计后,文泽处理政务之时,偶尔竟会问我意见。有人便以"宫婢干预朝政"之名暗告太后。我回说:"奴婢怎敢,只皇上罚奴婢抄书,奴婢略记得些内容。恰有相似之事,皇上问起,奴婢讲与他听。"   事实如此--我从未直接说过任何建议,有想法只借书中故事道出。他听后自会引经据典,分析考虑再颁旨意。   躲过一劫,但我还是惊出冷汗。   这日,文泽刚上朝,赵嬷嬷便过来找我。她假借太后之名,将我带至一僻静处,慌乱道:"荷烟,此次你无论如何得帮我儿一把。" ▲BOOK.HQDOOR.COM▲虹桥▲书吧▲ 第37节:十六 救赵(2)   莫非他与同嫔事发--我的脸立时吓到煞白,颤声道:"赵将军?!"   赵嬷嬷急道:"昨晚风儿被秦都统拉去烟花之地吃花酒,不巧让成王爷的兵捉住,上报皇上,说风儿嫖妓。皇上一向痛恨朝臣青楼宿娼,此次解释不清,只怕他有牢狱之灾。"   我却放下心来,抿嘴笑道:"只吃花酒也没什么,说明便是。何必紧张至此?"   赵嬷嬷跺脚道:"虽然我儿并未嫖妓,但皇上哪里肯信?还请姑娘与我老婆子想想法子。"   她怎么来求我,真是急病乱投医--我奇道:"嬷嬷想急糊涂了么,您就算不去求太后娘娘,宫里还有多少主子在那里,怎么来求我这个小宫女?荷烟人微言轻,又能说上什么话?"   赵嬷嬷强笑道:"我虽老,却并不糊涂。别的事自去求太后。但此事若让太后知道,不但不会说情,只会罚得更重。皇后的话皇上向来听不进去,良妃娘娘也不肯帮我。所以只有来求姑娘。虽说姑娘现在只是个宫女,可老身知道你聪明机智,目前又常侍皇上身边,深得皇上信任,皇上连处理军国大事,都时会听取姑娘意见--若姑娘肯在皇上面前出言救我风儿,老身将终生感激不尽。"   我大急,跺脚道:"荷烟一介宫女,又怎敢协助皇上处理国事?请嬷嬷不要听人胡言。"急急说完,看她一脸焦虑,又禁不住心软,又劝道:"皇上打小与赵将军一同长大,想来最是了解将军的为人。当官的又有谁不去去青楼?又有什么打紧?"   赵嬷嬷犹疑半响,才下决心道:"姑娘不知道,宫里原有个主子来自青楼,进宫后狐媚惑主,惹出一场惊天风波--因此太后娘娘与皇上视青楼女子为洪水猛兽,严禁朝中大臣宿娼,违者严惩不怠。风儿不巧正撞上枪口……"   说至此处,她却不再继续。   又是狐媚惑主么--我试探道:"嬷嬷说的可是林媚儿?"   赵嬷嬷脸色大变,她看着我,眼中出现与当日春菱一样的骇怕神情。她左顾右盼,见并无他人,才轻声道:"姑娘怎么知道她?"   我装作漫不经心地笑道:"宫中哪有秘密可言,嬷嬷如要我想法子让皇上信赵将军清白也无不可。但荷烟想与嬷嬷做笔交易,请嬷嬷将媚儿姑娘之事与我细说。不知您意下如何?"   "这--"赵嬷嬷十分为难。   我微微笑道:"您老可多考虑,荷烟不敢强求。"   赵嬷嬷长叹口气,道:"就是再死上十个风儿,老身也不敢告诉姑娘那主子的事情。姑娘不愿帮风儿也就罢了,这原是风儿的命。只可怜我年过半白,现在倒要白发人送黑发人……"   她不再说话,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去。   我心也是一酸,忙叫住她:"嬷嬷且慢,不说就不说罢。荷烟愿意帮您救赵将军一命。"   想起一个故事,正可以帮赵风说服文泽。于是与她细细说了,她欢喜而去。   那日入夜,文泽在书房夜审赵风。通臂巨烛将房内照得亮如白昼,文泽已是一脸薄怒,但他的语气,依然是淡的:"朕给你一个当面呈辩的机会,说罢。"   "奴才确未宿娼。"赵风一张脸涨得通红,却振振说道:"奴才确未宿娼,就象皇上确未犯弓虽.女干罪一般真实。"   众人惊呆,满目均是骇然。文泽的皱头刚一皱起,李福早已抢先大喝道:"大胆赵风!"   赵风脸虽跪于地,却脸无惧色,犟着头颈道:"奴才的娘说,曹操说过,男人都可能罪犯弓虽.女干,但不是每个人都会真正去弓虽.女干别人--因此奴才就没宿娼。皇上您是明君,奴才一说,您就明白。"   "朕明白什么?"文泽愕然,一头雾水地吩咐:"传赵嬷嬷过来。"   我更是诧然,好好一个故事,怎么被赵风说成这样,谁知事情还没有完--赵嬷嬷过来,向上叩了一个头,战战兢兢地说道:"古代战国三国时期……"   文泽目中分明有笑意,嘴角却未扬起……她却不觉仍说道:"那时有个叫曹操的老头,有日他手下捉了一个人,那人家中只有刀,却并未弓虽.女干别人。曹操不信,要杀他,那人灵机一动,大叫说,您也犯了弓虽.女干罪。曹操不信,为他何故。那人说,您是男人,有刀,当然也犯了弓虽.女干罪。曹操一听,觉得有道理,有放了这人。皇上圣明天子,自会相信赵风不会做出宿娼嫖妓之事。"   老天!我心暗呼:一个赵嬷嬷,一个赵风!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--文泽若能明白,才是天下奇闻。 ◇欢◇迎◇访◇问◇BOOK.HQDOOR.COM◇ 第38节:十六 救赵(3)   果然,文泽冷笑道:"朕不明白,朕与母后如此信任你母子,赵风却做出此等事,定要严罚。"   赵风偷看赵嬷嬷,赵嬷嬷偷眼望我。文泽看见,心下了然,冷冷一笑:"如果柳荷烟能解释清楚,朕或可改变主意。"   赵嬷嬷马上求我:"荷烟,你快讲那故事给皇上听罢。"   我大窘,脸飞红。这故事原是三国时期,曹操有段时间不许国人宰杀猪羊。下令收缴各家私有铁器。一日,某人被发现家有菜刀,官兵捉至曹操面前。曹操定他私杀牲畜罪,那人叫冤。曹操说,你家有菜刀,难道未杀牲畜?那人机灵一动,便道:这么说丞相也罪犯弓虽.女干。曹操奇怪,问其故。那人说,丞相身带可弓虽.女干之物,难道未犯弓虽.女干之罪?曹操一笑,放过此人--这故事讲与赵嬷嬷听尚可,当这么多人面,怎么说得出口?   赵风母子逼我上绝路。   文泽依然冷冷地,催促道:"快说,否则赵风将死于你手。"   我缓缓跪下,轻声说:"请皇上屏退左右,奴婢方才好说。"   文泽依言,御书房内只余我他二人。   "讲罢。"他冷冷道。我却断不肯说,只以首触地,向上叩了一个头:"奴婢死罪。"  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,才听头顶传来文泽冷笑的声音:"朕让你抄书,是让你借书中故事帮别人来对付朕的么,一个女儿家,也好意思说这种故事!"   怎么,原来文泽知道这个故事?我又是大窘,忙道:"奴婢不敢,奴婢死罪。"   他再次冷笑道:"死罪可免,活罪难饶--说罢,朕该如何处罚你?"   我忙道:"任凭皇上处罚,奴婢绝无怨言。只奴婢觉得赵将军非轻浮之辈,这才帮他,但请皇上饶过赵将军。"   事已至此,我只希望此举能救赵风。   文泽依然冷笑,冷冷道:"自身已是泥菩萨,还管别人?你只任凭朕罚罢。"   他突然拉我起身,猛地拥入怀中,狠狠往我唇上吻去……我骤不及防,电触一   般,浑身颤栗。   "皇上……"我低低叹息,举言又止,他却霸道地望住我,目中所有的冷冷荣光,仿佛正伫立在万人中央,"怎么,敢有怨言?"他冷冷地看准我,再次对准我唇,深深吻下……久久不放。   我顿感天地旋转,身飞天外,如坠云端…… WWW.HQDOOR.COM←虹←桥书←吧← 第39节:十七 良妃的寿宴(1)   十七 良妃的寿宴   但那日文泽吻过我后,却并未要我侍寝。   我柳荷烟仍是一界宫女。   我白日服侍天子、晚上抄抄,写写,直到每日明月与鲜花都进入梦乡方才罢休。自打我带出那本《媚行深宫》,便将它藏于御书房数千图书之中。我没有再看--虽然媚儿故事仍偷偷流传宫中,称为人间传奇,但,她最终未胜。不仅未胜,而且是自己化作飞灰,再无翻身机会。   败者终为寇--没有人喜欢输,我要学就学强者。   书中自有黄金屋--我每夜每夜抄写,圣语、兵法、计策……不知不觉,谈吐心智,竟大胜从前。   赵风罚三月俸禄,小惩大戒。赵嬷嬷母子已是欢天喜地。后来我想,其实文泽与他一起长大,应该比谁都了解赵风的为人,他也不信他真会嫖妓宿娼,只是事已至此,须得一台阶,而我,正好为其搭建下阶之梯。   赵嬷嬷主动找到我,除向我致谢外,仍记得那日我对她提的交换条件:"老身不想欠人恩惠,虽然老身不能多说,但或可回答姑娘三个感兴趣的问题。姑娘只管问,老身能回答便回答;不能回答,便闭口不言罢了,从此之后,姑娘与老身,两不相欠。"   我想了一想:"她……都说林媚儿美,她究竟是怎么一个美法?"   赵嬷嬷突然诡谲地笑了:"不过光一个美字并不足以描述她。她进宫前,世人曾形容她的容貌是人间一绝,但比容貌更绝的是她的歌舞;比歌舞还绝的,却是她万千风情。"   我也惊叹,忙道:"媚儿姑娘的确是来自青楼么?"   赵嬷嬷道:"是,她进宫前,原是江南第一名妓。"   我心提到嗓尖,极轻极轻地问:"那么,她又因何自尽?"   赵嬷嬷摇头,闭口不言。   秋雨潇潇的,亿万条银丝从天空飞落,落上禁宫的红墙绿瓦儿,便深了那红,浓了那绿。及至突然大了,宫中四处飞龙驭水,倒也蔚为壮观。每隔几步便是一团团的,白如烟的水气,水气蒙蒙的,细细的,任我们站在檐角之下,也不禁被细雨密密地扑湿了脸颊。我擦着脸上的水儿,也不再多问,对她一笑:"好罢,从此两不相欠。"   我日日与文泽见面,仍常讲书中"故事",助其处理政务,文泽某次笑言道:"可惜你是名女子,若生作男儿身,朕岂非多一得力谋士?"   我见他心情好,也笑:"若荷烟身作男子,那奴婢岂非被称作小烟子公公?"   文泽目中一凝,淡淡道:"小胭脂?"   我笑着给他添了一回茶,"奴婢说的不是胭脂,是小烟子,烟子公公。"   文泽恍然失笑。他目中突似恨似怨,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神情,语气却依然是淡淡:"胭脂就胭脂。淡淡胭脂淡淡酒--以后只有朕与你二人之时,朕便称你胭脂罢。"   我一直不解他心。显然,他并未忘记浣月山庄中我与他所言;显然,他待我不错,常与我言笑晏晏;而且当日,深情一吻……但,他为何事后又只字不提?   果然圣意难测。   赌期越来越近,德仁太后一向言出如山,柳荷烟将永世不得见龙文泽。但又有何法?苦苦哀求?撒娇装痴?如此获胜,既非我风格,亦无光彩。输给太后,赢得一月与文泽朝夕相处,终究划算--也许我爱上的只是爱的感觉,可终是痴心不改,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,无限幸福。   这日是良妃生辰,文泽早早的便离开了御书房,为爱妃赴夜宴。我在灯烛之下专心抄录《三十六计》之"上屋抽梯"时,有小太监过来,说良妃亲点我名,命前去锦绣宫为其祝寿。   锦绣宫内有良妃喜爱的宽阔富丽与金碧辉煌。其院中种满花草,虽已是秋日,仍有不败鲜花盛开。近一年,良妃命人多种石榴树其中,取其"多籽"之意,盼望早日为文泽育得龙子。现在虽非石榴花期,但我提羊角宫灯夜行于排排石榴树下时,只觉香风阵阵,冷洌怡人。   突有异香入鼻中,似花非花,似木非木,平生从未闻过--我驻足停下,深吸一口气,只觉满身泰然。一旁引路的小太监面有得色,傲然道:"这是良主子娘家从天竺国找来的名贵花种碧水朝霞,盛夏花开时,朵朵大如小碗,有红白紫三色,灿若云霞……除此宫中,他处均无。"   我点头笑了一笑,继续前行。   良妃堆金砌玉的屋中早已济济坐满一堂。立在墙角的黄金花薰之中有异香索绕其间,那香味十分奇特,不是宫中常用的迷迭香,也不是沉水香,也不是斑若香……妖妖娆娆,浓浓艳艳--此香只应天上有,人间能得几回闻?   皇后与良妃各着两件红衣,正一左一右坐于文泽身侧。皇后身着大红宫装,头上云髻高耸,佩"百鸟朝凤"金花冠,右侧插大红牡丹宫花。银盘脸,柳叶眉,身材适中,神情不卑亦不亢……有月夜静绽之睡莲的娴静,也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之从容--一幅端庄富贵母仪天下的模样。   良妃身上穿的却是海棠色绣牡丹萝纱衣,下系浅银灰静面百折长裙。头上梳着高高 "贵妃髻",前佩"飞燕"金冠,脑后戴着一朵玫红牡丹宫花。   这一后一妃两人均作红妆打扮,华美无比,但皇后就是皇后,只有她能穿正红。良妃再得宠,于着装上却也不敢造次。   皇后一见我时便扬起一个微微笑容,"荷烟聪慧,良妃主子又素来看重你,今儿是良主子的好日子,特意叫你来这处一起游戏,还不谢谢良主子么?"   我忙向上施礼,"多谢皇上皇后,多谢良妃娘娘。"   参与游戏?我已千方百计躲她,她却定要穷追猛打。她们叫我参加一种叫作击鼓传花的游戏。果不出其然,那精致的红色花朵花朵一入我手,"咚咚"鼓声便停了下来。那花在我手中,它看着我,我看着它,它对我微微嘲讽,我对它暗暗皱眉。   安嫔便叫起来:"柳荷烟罚酒三杯!"   素金托着一个红木漆金的托盘,端一壶酒并一个酒杯款款过来。   酒中必有文章。   中秋夜有春菱计摔酒杯,此时……难道我能一壶酒全部摔掉?   "皇上!"我听见三个女声同时响起。扭头看去,原来是皇后、同嫔与萼儿。三人表情各不相同--皇后面色平静,同嫔满脸焦虑,萼儿却笑意盈盈--显然大家均知良妃心怀不轨,都想帮我。   良妃目中一凛,脸色微变。   文泽愕了一下:"皇后、爱妃,你们都有何事?"   三人对视一眼,皇后先笑道:"先前接宫人来报,臣妾娘家诸人已变卖全部田产,筹得二百万两白银,今日已送至宫中入库。现才想起,与皇上禀奏。请皇上不必担心西托大汗财物之请。若仍不够,臣妾自当修书,看家中还有何物可卖。" 虹←桥←书←吧←BOOK.HQDOOR.COM← 第40节:十七 良妃的寿宴(2)   文泽大喜,牵起皇后的手,点头叹道:"朕的皇后果然是贤德,为朕排忧解难,向来不遗余力。"   皇后微笑着,淡淡道:"谢皇上夸奖,此乃臣妾份内之事罢了。"   萼儿轻笑道:"皇后娘娘待皇上之心,可昭日月。臣妾先敬皇上皇后一杯,再为寿星献舞如何?"   同嫔也笑,"臣妾愿舞剑助兴。"   三人均想引开众人对我的注意,我自可不再吃酒,也避免再那些玩游戏。   良妃却心系我身,早设好等我出糗之局,哪肯轻易放过?她敬过皇上皇后,笑面如花,定要罚我。文泽亦有兴趣,他笑道:"今日爱妃生日,你多吃几杯,朕不会怪你。同嫔与荣贵人两位爱妃的节目等你吃完酒再表演不迟。"   众人又将目光投向我。   安嫔带着眼睛不笑的笑容催促道:"怎么,还不快吃?良妃娘娘看得起你,才让你加入游戏,不要不识抬举。况且皇上已开金口,莫非你想抗旨不成?"  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?   酒,一定不能吃。良妃既不在酒中下毒,怕也会下催情散之类东西……到时,我又情何以堪?但若拒不吃酒,便是抗旨。文泽毕竟身为天子,他金口一开,又岂能更改……抬头看见萼儿头上雪色芙蓉,心生一计,笑道:"请与奴婢一把折扇。"   又向萼儿借芙蓉戴于发侧,我含着笑容朝上微行一礼:"承皇上皇后及各位主子看得起,奴婢自从命。只是有酒无曲,岂不遗憾?既良妃娘娘赐酒,奴婢愿献"贵妃醉酒"折戏,为主子们助兴。"   文泽目中陡地一亮,淡淡笑道:"唱罢,朕与娘娘们可都听着呢。若不卖力   朕可是不依的。"   "是。"我微笑着,打开折扇,拿起酒杯宛转唱道:"海岛冰轮初转腾,见玉免,玉兔又早东升……"一面唱,一面舞,作醉酒状将杯子倾斜,将酒沥沥   地全部倒出……我一路慢旋、弯腰、飞眼、微笑……拿起酒壶,逐一往每人面前倒酒:"……好一似嫦娥下九重。清清冷落在广寒宫……鸳鸯来戏水,金色鲤鱼在水面朝,啊,在水面朝。……雁儿并飞腾,闻奴的声音落花荫,这景色撩人欲醉,不觉来到百花亭……"及至唱完,明确壶中已是空空如也。我这才拿壶假意向杯中倾酒,遥遥朝帝后上首处举起,作一饮而尽状。   文泽眼中又有星光闪动,看得出他又惊又喜,可话到嘴边,却还是比较淡然的:"柳荷烟居然唱得如此之好--清唱更见功底--这花旦唱、念、做均是一绝--此段戏五皇弟唱得很好,而朕见你今日所演,竟与他不分伯仲--好。"   皇后笑道:"皇上,您忘了么,荷烟叔父可是大名鼎鼎的柳三公子。"   皇后怎么……怕文泽不知我罪官之后的家世?   幸好文泽并未在意,只是笑道:"朕竟忘了,柳荷烟,你还有什么是朕不知道的?"   我一身冷汗,忙回道:"奴婢已是黔驴。"   声名累人,还是不要让文泽对我过多希望。这段戏我七岁那年便跟三叔学过。当时只是小孩心性,看三叔在家玩得着好看,非学不可。其它戏曲,一概不会。   皇后顺势敬向文泽一杯酒,笑道:"祝皇上得一佳婢。"   文泽却不接她话,只是微微一笑,"众爱妃一起吃酒,与朕同乐。"   良妃面色更难看,却不敢不听文泽的话,将面前那酒儿吃了。   众嫔妃哪敢喝我适才所敬之酒,早换的换,倒的倒。另用它酒吃掉。安嫔一双眼怒火中烧,恨不能马上吃我进肚。萼儿却偷望我笑。同嫔趁人不备,朝做我鬼脸,又伸大拇指。   文泽酒量本是不大的,不多时便醉倒在花间。皇后知文泽今夜会歇于良妃处,令其他人等全部散去。良妃令却我留下,向皇后微笑道:"皇上既然如此看重她这奴婢,今晚当然要她在这里服侍着,才能让皇上满意的。"   皇后也笑:"既是妹妹做寿,当然一切由妹妹作主。"   我本想向皇后求情,不想她居然也同意良妃之举,只得留下。虽极不情愿,但毕竟她主我仆,她是大腿,我是胳膊--我又有什么办法?   皇后与众妃嫔去后,良妃冷冷看住我,冷冷道:"想不想知道皇上如何爱本宫,今晚便让你这奴婢知道!" ▲虹▲桥▲书▲吧▲BOOK.HQDOOR.COM▲ 第41节:十八 侍寝·交锋(1)   十八 侍寝·交锋   良妃扶文泽进了红罗帐中。   罗帐上锦绣繁华,鸳鸯戏水,桃花绽放,穿珠挂玉,宝光流彩,在暗黄色的烛火这中香艳而温暖。而良妃的眼睛却是冷的,她冷笑着,带着嘲讽的神情命我一直要守在帐外伺侯……不知过了多久,良妃娇滴滴的,呻吟着的声音从一直颤动着的红罗纱中传来:"皇上……别这样!臣妾怕痒……"   "啊……皇上,"她低低叫道,"您真坏……弄痛臣妾了嘛!"   呻吟。   喘息。   沉寂。   呢喃。   良妃声音再次响起,那声音,却不是耳语,而是挑战,但她的语气却是痴情的:"皇上,您喜欢臣妾么?"   可能是吃醉了酒的原故,文泽的声音却也不低:"傻子,宫中谁不知朕最喜欢的便是爱妃,你倒还巴巴地来问朕!"   "谢皇上……"良妃感动,象是要哭出声来:"臣妾有幸侍奉皇上,三生有幸。臣妾虽深爱皇上,但以臣妾薄柳之姿,后宫许多姐妹容貌更胜臣妾--臣妾总怕哪日失宠君前--那时臣妾情何以堪,只怕唯有一死。"   文泽想是在亲吻良妃,有些吐词不清,惟听他爱怜地叹息:"爱妃,你又何必担心?朕喜欢你,并不只喜欢爱妃容貌,而喜欢你出众才情与温婉性格。朕每到爱妃宫中,总有种说不出的快乐舒适。见爱妃面,好像可以忘却一切烦忧,朕心系在爱妃身上,天仙抢不去。"   良妃仿佛在低低抽泣,可她的声音却没有低下半分:"谢皇上。但臣妾还是担心,今日臣妾见您那名柳姓宫女,有才有貌……皇上,您不会为她不要臣妾么?"   文泽轻笑道:"什么话,爱妃胡乱吃醋!你是我爱妃,她只是名宫女。她怎能与爱妃相提并论?快别哭,哭得朕不心痛么?"   "臣妾叩谢皇上!"良妃又哭又笑。   文泽笑道:"叩谢倒不必。拈酸吃醋,怀疑君心,看朕怎么罚你!"   "啊……"良妃娇呼。再次呻吟。再次喘息。再次沉寂--一切尽收于耳。   心痛。我真的很痛。如果定要用言语形容这感觉,那就是四个字:万箭穿心。   我走至外间。我暗叹,良妃,你已点中柳荷烟死穴。你是胜者。   太后,您也是胜者。柳荷烟愿赌服输。可是文泽。文泽。文泽……念及文泽,我心大恸。你原来从未喜欢过我?可你为何说你喜欢我?为何吻我?对,您是天子,柳荷烟只是罪官之后。我想得到您的喜欢,原是痴人说梦。   素金突然就低叫起来:"你怎么出去了,娘娘要吃茶!"   良妃已披衣走出来,一脸冷笑,冷冷地坐至外间一张玉石桌前。我倒一杯热茶奉上,她只冷冷看住我,却并不接过。她看素金一眼,素金立时喝道:"没规矩,给娘娘奉茶怎么不跪下?"   良妃冷笑道:"皇上给宠的。"她转头,对素金道:"你倒是教教这野奴婢规矩!"   素金应声跪在良妃脚下,将茶高举过头顶,大声道:"奴婢请主子喝茶。"良妃不接。素金转身递给我,怒叱道:"看见没有?快学着我的样子,好好服侍娘娘。"   好吧。好吧。胜者为王,既心已死,她说怎样便怎样罢--我接过茶,对良妃跪下,又学素心高举过头:" 请主子喝茶。"   我低着头,火烛摇曳,灯影将房中一只青花瓷瓶的影子在地上拉得细上。瓶中本插着三两只绢制的桃花,那样妖娆的东西,此时烙在金砖馒地上的影子却是凌乱的,狰狞的,仿佛一只狂舞在黑夜里的食人魔兽。   良妃吃了一口,突然对准我脸,笔直的箭一般吐出茶水:"怎么这样凉,你想冻死本宫?"一碗茶水劈头盖脸地向我砸过来。   再换,又嫌烫,仍砸。   从换第三杯开始,并不送进嘴,直接从我头顶直泄而下。   "太苦!"   "太淡!"   ……   一连十三杯,良妃自己手酸,方才停下。此时的我,已浑身湿透,好似从太   液池中刚刚捞出一般。素金一旁赔笑道:"主子何必为这奴婢生气,拉出去打死不就完了?"   良妃瞪她一眼,眼中有恨铁不成钢的神情,冷冷道:"虽说本宫打死她,只   不过与打死只狗般。但这是只太后娘娘的狗……"   "是。"素金满脸赔笑:"奴婢愚笨。"   良妃冷冷看我:"上次你得罪本宫,皇上本要处你死罪--本宫心软,舍不得杀你。但本宫要让你明白,与本宫斗自不会有好下场。皇后也知让本宫三分。宫中多少主子娘娘,谁敢与本宫作对?--何况你一个奴婢!在皇上与本宫眼里,你就是条狗。狗就是狗,永远变不成人。就象奴婢永远当不成主子……此次你又犯于本宫之手,本宫心软,仍看太后娘娘面子,对你往开一面。你若能学狗一般,将地上茶水与本宫舔食干净--本宫或可饶你狗命,否则……" ◇WWW.HQDOOR.COM◇欢◇迎访◇问◇ 第42节:十八 侍寝·交锋(2)   素心强压我头,喝道:"还不谢过良妃娘娘恩典?"   我打开素金的手,猛地一下站起,直视良妃,冷冷道:"闹够没有,你不要逼我! "   良妃怒目圆睁,一掌拍上圆桌,喝道:"反了!真以为本宫不敢杀你?"   我却朝她微微笑了一笑,淡淡道:"那么,请娘娘杀了奴婢。您不是一直欲置奴婢死地而后快么?请杀掉奴婢以绝后患。否则……当心斩草不除根,春风吹又生。"   生无可恋。爹,娘,女儿不孝--您们的养育之恩,女儿只有来生再报了。   "何事吵闹?"里屋突然传来文泽模糊而不耐的声音。   良妃脸色一变,忙道:"没事,皇上。"   她一面说,一面向杜素金使眼色,自己往里屋走去,文泽却已走出来。他走出来,他看见我时,神色十分惊奇,继而皱了一下眉头,诧道:"柳荷烟?!你怎会在这里?你又怎会浑身是水?"   良妃先发制人,娇声道:"皇上,您昨夜可不累着。现秋凉,请您快进屋去。原是这奴婢打翻水杯,才浑身是水,臣妾正找人给她拿干衣服呢。"   我忙行了一礼,大声回道:"皇上您昨夜喝醉,奴婢一直在您与良妃娘娘帐外伺候。"   文泽一愕,继而,他雕塑般的俊脸突然红了一红,不耐道:" 谁要你伺候,不用抄书么?"   "是皇后的娘娘安排。"良妃娇怯怯地回说,她撒起谎来与真话说得一样流畅,"皇后怕别的奴才服侍不好您。"   文泽目中掠过一丝烦躁,更拧深了眉头,低叱道:"胡闹!中宫皇后难道不知宫人应各司其职?柳荷烟是御前茶水上的宫人,又不是司帐司寝的奴才--柳荷烟,换了衣服赶快回去。"   正此时,有宫人送来一物,奏道:皇上,娘娘,这物什是奴才刚才在外面地上拾到的,不知可是娘娘之物?"   我定眼看去,是那个被良妃硬逼我戳破了的、装有我与文泽发辫的荷包。发辫断成两段,荷包破得一塌胡涂。文泽认清楚,眼中陡地一寒,低喝道:大胆!   众人见他发怒,一个个惊慌失措,不顾一地水,齐齐跪倒。   良妃梨花带雨地扑在地,娇声道:"请皇上息怒。臣妾不知您为何事生气。您打臣妾骂臣妾,臣妾绝无半句怨言。但请您定不要伤着自己万金之躯。"   她说着,真的泪如雨下。   文泽忙亲手扶起她,半拥入怀,柔声道:"爱妃别怕,朕不是生你的气。"他安慰着良妃,转头看向我时,目中虽然仍有寒光,语气却淡了下来:"柳荷烟,你与朕说清楚。"   我心里轻轻笑了一笑,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个一模一样的荷包,双手呈上:"请皇上请过目。"文泽脸色稍霁,我心念一动,又说:"皇上,那个破荷包是素金姐姐的。只不知为何惹着姐姐,被她戳破弃于地上。这才让其他宫人捡着。"   一言既出,良妃与素金脸色均是一变。素金猛地扑跪在地,大叫道:"皇上,柳荷烟说谎!奴婢从未有过这样一个荷包啊!"   我打蛇随棍上,"素金姐姐,虽外有目布尔宁逼要财物,内有国库空虚,正找各王公大臣筹资。太后娘娘早有令各宫节省开支--但你毕竟是良妃娘娘陪嫁侍婢,服侍娘娘多年。皇上必会看在良妃娘娘面上,饶过姐姐浪费财物之罪。姐姐又何苦不说实话?"   文泽脸色更青。   素金怒道:"你这奴婢有何证据证明这是我的东西?"   我胸有成竹地向文泽奏说:"皇上请看,奴婢荷包上的络子与素金姐姐的那个,大不相同。奴婢这个同心结细密平实,而素金姐姐那个,就松得多。皇上圣明,奴婢不是主子们的陪嫁宫女。进宫首件事情,便是学宫中规矩,晚上做管教姑姑们安排的女红。管教姑姑一向严格,做得不好便不许吃饭。打络子是其中最基本的工作,奴婢又哪敢打不好?而素金姐姐只与管教姑姑们学习宫中规矩,并不兼有做宫中女红的工作,因此络子打得差些,也情有可愿。"   又说:"奴婢一向与素金姐姐交好,今年中秋之夜,奴婢曾不当心从怀中掉出这荷包,姐姐瞧见十分喜欢,于是奴婢便抽空教她做了个。至于这荷包中的发辫……"说至此处我故意停一停,再道:"奴婢实不知为何人之物。"   文泽脸色更寒,眼中却有热的怒火升起,他冷笑着,俯看着素金:"朕早知道宫中有太监与宫女结成"菜户"之事,一直睁只眼闭只眼,也就罢了。你明知柳荷烟荷包里放着的是朕的发丝,还敢学了去与太监们"结发而居"?!此罪一。罪二,目前整个皇宫,上至太后娘娘下至宫中嫔妃,各主子均节省开支,为国效力。你一个奴婢,仗着主子宠爱,竟做出此等浪费财物之事?"越说越气,吩咐宫人道:"拉出去,杖毙!"   两太监过来拖素金,素金哭求良妃,良妃却将头一扭,并不予理睬。   怎么?这不是她贴身侍女么,她又怎么不救--这才明白以己度人原来我与良妃全错。良妃以我性命相胁,我不怕。我只怕她伤着自己身边之人;而我以素金拖她下水,她也不怕。   她爱惜的只是自己羽毛。 WWW.HQDOOR.COM§虹§桥 虫 工 木 桥 书§吧§ 第43节:十九 落水(1)   十九 落水   第二日,柳荷烟与良妃正面交锋之事遍传后宫。宫人私下议论,认不认识的,见我均微微含笑。但文泽对我却仍是冷淡,整日不理不睬,看也不看我一眼。我自听他与良妃对话,已知他心中无我,而掐指算来,距与太后赌约最后期限只有五日。但他既不爱我,我又何必争取?我百感交集,调整心态细心服侍--将来时的满腔壮志丢去爪洼国外。   晚间,春菱找到我,悄声道:小姐务必当心,良主子才刚去太后娘娘面前告您。说您以下犯上,目中无主。又说皇上因见您原是太后之人,不好责罚。"   春菱改不过口,私下仍然叫我小姐。   我忙问:"太后娘娘怎样说?"   春菱道:"回小姐,太后娘娘说,您已是皇上的宫女。后宫之事,让她找六宫之首去。"又问:"奴婢私底下听说荷包之事,皇上发现咱们鱼目混珠没有?"   我笑道:当然是没有的,姐姐那么好的手工,妹妹我正好据为己有。   那日帮我斗败良妃与素金的荷包是经春菱提醒,且帮我另做的一个。她说,她以前伺侯过的一位主子,就是因为失了件文泽赐的重要东西,被人拾去作为证物。人证物证俱在,让人诬告其与外人通奸而被打入冷宫--春菱当然不会让悲剧重演,使我重蹈覆辙,。   春菱笑了一笑,"奴婢听说皇上本要赐素金死罪,怎么又是小姐为素金求情,改杖责十下,罚俸半年?"   我笑道:"我并不想要素金性命。同作奴婢--大家都是可怜人。因为跟错主子,才让人恨。但她也是没有选择。各事其主,也不见得就是她错。我曾对良妃说,斩草不除根,春风吹又生。可面这是活生生一条性命,怎能眼睁睁让她死于我手?"   春菱笑道:"小姐还是那样,为别人想得多。也好,救人一命,胜造七级浮   屠。"   我笑笑,叹道:"春菱姐姐,昨夜我骂良妃,怕你说我不够冷静。"   春菱含笑摇头,"泥人也有土性。奴婢说小姐不冷静,是怕您心中不作算计,枉自冲动而没有下文承接。但昨夜一役,小姐兵不血刃而胜,赢得确实漂亮。"又说:"小姐,您这些日子跟在皇上身边,确实改变不少。"   "怎么?"我脸微微一热。   天空是丝绒一般的深蓝,满天银星仿佛谁随手撒下的一把银钉。树影婆娑,花枝摇曳,暗香阵阵。月芽低挂在宫檐一角,极白,极清,极亮。宫中的一切都仿佛被月光之水洗过,又仿佛罩上了一层梨花初雪。   春菱的脸笑在月色之中,脸上有与月光一样温柔的神情:"小姐比从前更漂亮有光彩,性格变成熟,估计距扶摇直上之日不远。"   我愕了一愕,暗自叹了一口气。   春菱算无遗策,看来此次是要算错的--届时柳荷烟将远离文泽,还怎样扶摇直上?   正此时文泽身边的黄胜地,踏了一路月色"湿淋淋"地跑来,慌慌张张,气喘嘘嘘地说:"荷烟,咱们快去趟花萼楼。荣贵人落水了。"   我与春菱相顾变色,立时三步并作两步跑去。   文泽已先我们到达,正半坐在萼儿床沿上,抚着她背柔声安慰:"好好我的怎么就掉进太液池里?这天一日比一日凉,仔细冻着可不是好玩的。"   萼儿一脸苍白,泪珠儿纷纷掉落,一滴滴的,滴破那香艳艳的桃花腮儿,"惊扰圣驾,臣妾罪该万死。臣妾无能--前日皇上给臣妾出的上联"半山半寺半壶酒,明月松间照",臣妾笨拙,一直没想出好的下联。因此吃饭也想,走路也想,这才一不留神……"   文泽骇笑道:"什么大事,竟也值得萼儿这样?对不上来也就罢了。"   萼儿又流下泪来,望着文泽柔声道:"臣妾能有幸侍奉皇上,是臣妾祖上积德。因此心中总想着必须好好服侍皇上,让皇上开心。对不上皇上的对子,臣妾深恐皇上不怪罪……臣妾该死,只求皇上能明白臣妾心意。"   文泽笑了一笑,轻拍萼儿香背,柔声安慰道:"朕自然是明白的。朕这段时日确实冷落了萼儿,你心里一定在怨朕罢。" ※BOOK.HQDOOR.COM※虹※桥书※吧※ 第44节:十九 落水(2)   萼儿睁大一双泪眼,骇然看住文泽,将头触于胸前薄被之上,颤声道:"臣妾怎敢?皇上是天子,自是不会有错。您若不想来臣妾这儿,自是臣妾做得不够好,哪里敢怨皇上。若臣妾真有那种想法,便是死上一万次也不冤枉。"   文泽目中有感动之色,又既怜且爱地笑了一笑,叫着她的名字,轻轻抚着她又黑秀发,一下又一下。"朕的萼儿真是个小傻子。"他柔声的,宠溺地说:"爱妃既有如此心意,朕又怎么舍得让你去死?"   萼儿在灯下抬起头,温暖的灯光让她更以庭梨花初带雨,楚楚动人,我见尤怜。她的瞳子中升起一层淡淡的雨雾,怯怯地,轻轻的问:"可是皇上,臣妾仍没对出您的对子。"   文泽越发觉得她娇怯怯招人怜爱,他将她半抱至怀中,淡淡笑道:"怎么没有对出来?萼儿刚才不是自己对的,"一池一萼一片心 清泉石头上流么"?"   文泽这是在借萼儿落水之事取笑她,当然,也是在称赞着她。萼儿美丽的小脸红如仲春桃花,娇嗔道:"皇上,您取笑萼儿呢。"   文泽亦是一笑,迎上去,轻轻吻了一下她的脸。她顺势倚入他怀,目中幸福无限……我站朱红木门外有些发怔,春菱忙轻轻扯了一下我的袖角,一惊,回过神来。知道此地已无我与黄胜这些文泽随侍的用武之处,便随着春菱身后回去。   迎面顶着微有寒意的风,一路无语。春菱劝道:"小姐快别往心里去,宫中原本这样。"   我轻轻"嗯"了一声,点了一下头,继而幽幽长叹"都说荣贵人娇柔,如今才知她口才竟如此之好。"   春菱道:"皇上毕竟是皇上,在这宫里,凭你是天仙,也得顺着他的性子才讨得了好。"   我想了一想,道:"只不知荣贵人是否真心喜欢皇上。"春菱笑笑,并不接话。我又问:"姐姐,荣贵人常年佩戴麝香于身上--依你看来,她是出于什么目的?"   春菱愕了一愕,又四下张望了一回,方道:"奴婢想法,要么她不知那是麝香;要么她并不想生皇子;要么她准备在身边让别人怀不上孩子;要么……她或者是被别人种了麝香而不自知?"   我笑道:"倒亏了姐姐,竟将各种情况都想说齐全了。"   我们说笑着,慢慢走过一处小树林。"呜……呜……呜……"丛林深处,断断续续的,传来一名女子的低低饮泣之声。我与春菱对望一眼,走过去看时,却是萼儿礼的贴身侍女小红。我看了春菱一眼,春菱忙问小红所为何事,受了什么委屈--却又一个劲地摇头不说。   我走过去,刚开口道:"小红……"她却陡地惊至跳起。她在月光树影之下看着我,瞳子里陡地漾出深深的惊恐,她浑身颤抖,好像寒天浸入冰潭,颤声道:"我怕……"   我与春菱见状再次对望,背心一寒。春菱过去扶住她肩,柔声道:"好妹妹,别怕。告诉姐姐们,此次是否有人害你主子?莫非……荣贵人不是失足落水,而是被别人推下去的?"   "这……"小红一怔。她犹疑半响,方才低声说道:"不错。"她不敢流泪,只哽咽道:"当时,我正陪在我家主子身边,我亲眼见有人从背后推我们主子下水。主子落水后,一路过的太监立时下水去救。我正惊慌叫喊,突然手被人扣住。那人在我耳边说,告诉你家主子,次此只是小教训。若下次她再心向着柳荷烟--只怕便没这样好运。"   怎么会是……冲着我来的?心中又是一惊,丝毫没有怀疑小红话中的可信程   度,只问道:"你看清楚是谁没有?怎么这样大胆,刚才为什不禀奏皇上?"   小红低声道:"主子不让说。主子怕……花萼楼的人再遭其他不测。"   我微微诧然着:"也就是荣主子太过温驯老实些个。"   春菱沉声道:"那个路过救了你主子的太监,可知在哪处当差?"   小红犹疑半响,再三犹疑,方用了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,答道:"锦绣宫。"   头顶如有惊雷滚过--我早知萼儿入宫不久便为良妃拉拢,实不想她今日竟因了我为良妃竟反手相害。   又觉萼儿可怜,暗暗生了悔意,惭愧适才对她那般的妒嫉。   月亮升得高了,冷冷的白色,仿佛苍天之眼睥睨着众生。树影斑驳,花枝摇曳,一片片,一丛丛的或明或暗。小树林里,除了月光之白,就是树影之黑……春菱一番好言相劝,说服小红回了花萼楼,又怕我内疚,过来劝道:"那主子此举并非冲着小姐,她原是冲着皇后娘娘。她一向喜欢铲除异己,见皇后娘娘侍小姐好,早认定您是皇后娘娘的人。因而荣贵人与小姐交好,她便觉得这是对她的背叛。" §虹§桥§书§吧§WWW.HQDOOR.COM 第45节:十九 落水(3)   回忆良妃先前举动,果然或明或暗有冲皇后而去之意,难道司马昭之心,路人皆知?为什么柳荷烟不知,难道我原来坐于井中么?只是,良妃又凭着什么想封后呢?虽然文泽宠爱她,但立皇后之举,非是家事而是国事。论家世背景,她远远无法与懿孝皇后相提并论。况且皇后深得太后喜爱,怎么会让她取而代之?就算皇后一时去了,她上面还有个琴贵妃呢。   琴贵妃原本十分得宠,身世又比良妃强上许多,至于她的身体--谁又要求皇后的身体一定得十分健壮呢?良妃满怀希望,文泽却坐视不理--一定有什么为我不知。   第二日下午,我抽空去探望萼儿,不想,却看见正在独自饮酒。   门窗紧紧闭着,隔着雕花的窗儿,砖地隐隐印上窗棂上模糊的花朵样儿。她穿了一身雪色银线绣花夹衣,颤巍巍地斜倚在黄梨木桌前,正喝得得眼朦胧。一屋酒气强势压过青玉花薰中淡淡素香。我皱了一皱眉头,走过去推开窗子,让新鲜空气进到屋中。又捡了两块素香加入花薰,顺手整了一整她桌上物什……   萼儿一言不发,满眼是泪地望着我做完这一切,流泪道:"为何皇上不喜欢我?为何我那样笨?"   我沉吟着,悄悄一使眼色,小红等人会退下。   我含了笑,劝她:"谁说皇上不喜欢贵人主子?皇上昨夜一听主子落水,不就马上来了么?"   萼儿仍是流泪,细声道:"可皇上只待了上半夜,下半夜良妃派人来说,她头疼,皇上马上就扔下我过去了那边。"   "妹妹,"萼儿抬起泪眼看我,"说句实话,你可嫉妒良妃?"   我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,拍着她手背,安慰道:"奴婢不嫉妒。梅须逊雪三分白,雪却输梅一段香。皇上喜欢雪,也爱梅。嫉妒有用?做梅还是做雪,你改变不了的,是踏雪寻梅之人。"   "可我嫉妒。"萼儿抬起头,眼中竟流露出又妒又悔的神情,"我真的很嫉妒良妃,宁愿折寿十年,换皇上一天如待良妃般侍我。我也嫉妒妹妹你。虽然你现只是宫女,却能常常见着皇上。你知道姐姐我已多长时日未与皇上单独相处?自皇上回宫后算,整一个月十七天。我又等又盼,皇上迟迟不来。我落水了,皇上才来--如我多落几次水……"   我忙打断她话,"贵人醉了。奴婢告辞,您先歇罢。"   萼儿一下子拉住我手,叫道:"妹妹先别走。你信不信我真爱皇上?"   我笑了一笑,点头:"我信。"   "好妹妹。"她点头,仍不放开我手,"我是真爱皇上。比后宫里所有人都爱。没有人知我爱皇上爱得有多深。皇上少年天子,温柔体贴,才华横溢兼权倾天下--谁能不爱?而我,更不是一人爱皇上。我肩负重任,原是与家姊共同爱他。"   这--我讶然:"令姊也是皇上嫔妃么,怎么从未听贵人说过?"   "不是……"萼儿的眼泪又断珠一般流了下来,"她不是。若她能是,可不知有多幸福!可惜她不是。所以我这才入宫,代我自己,也代家姊爱他。可是,他却不喜欢我……我,我辜负了姊姊,怎么面对她厚望深情?"   她将脸俯于双掌之中,痛哭失声。 →虹→桥→书→吧→BOOK.HQDOOR.COM 第46节:二十 临别(1)   二十 临 别   隔日,赵嬷嬷慌张跑来,拉我至无人处,"荷烟,你是否曾与太后娘娘打过一赌?"   我奇道:"此事太后娘娘并不让第三人知,您又怎会知道?"   "你现不要管我如何得知,"赵嬷嬷的脸色看上去十分焦急,"快去求皇上救你!太后娘娘说你必败无疑,已命人为你备下孔雀胆。三日之后皇上若仍未对你册封--赌约期满之时,便是你命归黄泉之日。"   怎么--我心一沉,方才明白,原来,太后说如我赌输便会永世不得见文泽,竟是此意!   也对。我想,太后怎会任由一宫女计赚天子?   如果我输,败军之将她又怎肯收回己用?   纸包不住火。太后须得防着日后他人得知,会暗暗取笑自己堂堂皇朝太后,竟伙同宫婢扰乱后宫。我还要询问,赵嬷嬷已抽身回走。不要耽搁。她扔下句话,说:太后娘娘恩典,届时会通知成王府命你父母领回全尸。   是的,能领回全尸已是莫大恩典。   寻常宫人死于宫中,只得火化,之后深埋土中。有人想早日超生,须得用银子贿赂身后埋他之人。宫人们深信,埋得越浅,越早超生。   赵嬷嬷要我去求文泽,我想她好心报答我救赵风之恩。可我去求文泽什么?我求他可怜对着他说,皇上行行好,赏荷烟一个名号,不然荷烟便会死去?或者求他爱我,说,皇上,荷烟爱您。求您也爱爱荷烟罢……   不行,我做不到。虽然我那样爱他,愿俯于他脚下,虔诚追寻--但若要求他爱我,求他给我他的爱,求他让我苟且偷生……我没法做到。   如此求活,倒不如有尊严地赴死。   我想起祖父生前曾说过的一句话。他说,"大丈夫立志。老尔弥壮,穷而弥坚。得此,死不足惜。"而我柳荷烟虽只是名小小女子,却也愿赌服输。   我想,如此死去,他日也能在柳家墓地之上开出朵迎面仰首、骄傲的小花罢。主意既定,人愈沉静。我还有与文泽相处的三日时光,一定好好渡过。我想,同样是深爱文泽,至少我比萼儿姐妹幸福。   文泽全不知情,又开始唤我为小胭脂;时而也会问我书中故事,我一一道来,无限满足……只是,我去后,更有谁为他讲经论典?谁心疼他政务繁重?谁在他挑灯夜读时,半夜为他披衣?谁……   "小胭脂,"文泽突然叫我,他皱了一皱眉头,诧异道:"你为何看着朕流泪?"   我这才从思绪中清醒过来。伸手一摸,果然泪流满面。   "奴婢该死。"我立时跪下。   宫规第十七条,宫人不得随意流泪。主子们说,宫人眼泪太多会对皇家不吉。   只是,后宫女子谁不暗地流泪?太液池水,原是咱们眼泪蓄成。   文泽放下笔,起身蹲至我身边。"砂子迷了眼么?"他问。   我点头,不敢开口--我怕一开口便会泪水长流。   "起来罢。"好在文泽似乎并不在意,他一面说,一面亲手掺了我一把,"宫中规矩大,自己当心。"他说着,重新坐回了案前,一任阳光投上他脸。   他处理政务时特别迷人,侧脸线条刀刻一般。沉着、冷静。有时微笑,有时皱眉,有时则会放声一笑……我静静的立在他身边,心喜心忧且随他。我微笑因他微笑,我皱眉因他皱眉。他大笑时,我更在其身后偷偷莞尔--及至想起既将与之永别,心如钝剑捅入。   屋漏偏逢连夜雨。   同嫔趁文泽不在时,偷偷跑来找我,一脸的愠色,"妹妹,适才我在凤至宫,听见一奴才与皇后娘娘耳语……因听见你令尊名讳,因此背了人偷偷打听……你,一定不要着急。"   "什么?!"她这样一说,我哪有一急的,一下捉住她手。同嫔将掌合上我手背,"昨日下午令堂与你幼弟外出时,在街头遇见一群恶人,将他二位打伤。令堂还好,但你幼弟……听说现浑身青紫,双腿已骨折。恐怕……她眼圈一红,说道:那伙人出手很重,恐怕……妹妹,他恐会终生残疾。"   我又惊又急,一颗心猛往下沉,全身的血液一刹那间迅速冰冷:"家母与幼弟素安分随时,性情再好不过。且幼弟年方十二,怎会无故与人起冲突?莫非姐姐听错?"   同嫔忙安慰道:"就怕你急。我私下里托人去成王府打听,知道所言非虚。原来那群人见令堂貌美,言语轻薄调戏。令弟自是气愤,双方争执,可对方年壮人多,他们哪是对手?"   "这是怎么说的?"我又气急,"那起子人不知他母子是成王府里的人么?"   同嫔"哼哼"连声冷笑:"一般人谁不知道?!可惜我父兄去了边关,我又身在宫中不得出去,否则定要打他个落花流水!"   她这是话中有话--我忙道:"莫非姐姐知道这群人来历?"   同嫔面色一变:"还在打探之中,不过很快便有分晓。"又劝慰我几句,转身回去。   我又急又气又担心,偏于文泽面前不能表露,好容易挨至晚间,哪还有心情抄书?忙去同春坞打探。同嫔办事神速,回签道:已探清。有路人认得那群人原是良妃父亲李寺卿府上奴才。"   门外有宫人通传浩王爷求见。   "快请王爷进来。"同嫔忙道。她一面说,一面迎至门口。中门上杏黄丝绒门帘被掀起一角,帘后露出文浩一张英朗俊秀的脸。看我立在当场,他也是愣了一愣,随继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,安慰道:"你不要担心。我刚从四皇叔府上来,江南名医"金针大士"叶隐叶老前辈正好就在京师,已替令弟接好断骨。叶老前辈妙手回春,令弟想必很快便会康复。" <--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书籍名称:媚行深宫 作者:许童童 本书籍由网友“乞丐王子”上传 日期:2009/5/16 18:28:42 书本网 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- TXT电子书免费分享平台 Web2.0小说网站,和好友一起上传、下载、分享TXT全本小说。 所有小说仅供试阅,请于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,阅读全本请购买实体书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--> " 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.bookben.cn --- 手机访问: m.bookben.cn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"